《背对观众》节选

  【一个房间。所有墙壁上都贴满了眼睛。

  【黄昏。从光线可以看出。

  【Y坐在床沿,背对观众。

  【Z上。(挥舞着健壮的双臂,背对观众)

  Z:鱼,原来你在这里,李盲他一直在找你呢。

  Y(冷漠地):让他去找吧。

  Z:他没犯什么错。

  Y:但他爱我。

  Z(探询状,激动地,深情地):但是你爱他吗?

  Y(犹豫):我不敢说。我不敢。不敢。

  Z:但是,你真的不爱他吗?

  Y:我不能输。我必须赢。要么赢,要么死。

  灯光亮,Z和Y以手语交流,大部分动作观众看不见,但是能从背影猜出二人正在交流。

  Z:所以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圣徒情怀是吗。

  Y:只要我分担了这世界上的痛苦,就一定有人会更加快乐吧。

  Z:还有啤酒吗?

  Y(一丝不苟地作手势,但是手势幅度要小,让背后的观众知道在做手势,但是不能让他们看清):那边。

  【Z背对着观众,从怀里取出酒瓶子,观众看着仿佛是变戏法一样。举起来喝了一口,打了一个酒嗝。下。

  【Y一个人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灯光照在她的身上。幕布很慢很慢地落下。

FM98.8-您的地狱之门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FM98.8,您的——一阵滋滋的电流音,随后,甜美温柔的女生变成了阴森空洞的机械音——地狱之门。

  不论您身在何处,一天忙碌如何,当下心情怎样好,或者怎样差,听听来自地狱的声音,总会兴奋起来的吧!

  所有的那些夜里不睡觉听着大海的咆哮声或者是在地狱之门前踟蹰不前的人们啊,听听我的话吧!

  因为过于痛苦,有的人死去的时候会面目模糊——说的是你吗,照照镜子看看!

  是否在一座摔倒了就没有人能够再次爬起来的山岗上,你跳起了可悲的宗教舞蹈?

  是否在通勤班车突然改变方向,带着你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是否在浴室里跌了一跤,爬起来就听到我的声音?

  是否走在积累着脏乎乎的雪堆的街上,小心地移动着脚步,还是会不停地摔跤?

  是否莫名其妙地冬眠了,又莫名其妙地醒来,看到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在你身边莫名其妙地走来走去?

  是否觉得生活有时候简直混乱得不像样子?像是世界末日逼近眼前了,还在数着口袋里的零钱?

  没有关系,向前迈一步,你总能迈进独属于你自己的地狱之门!

  伟大世界的梦啊!伟大世界的路啊!哈哈,走到最后,不仅世界没了,路没了,伟大没了,就连女孩子的可爱面孔都没了!

  最关键的是开口笑!无论你身处何处,地狱还是天堂,无论你奉行什么教条,无论你是男是女,是肥是瘦,咧开嘴笑吧!

  哈哈哈!跟我一起笑吧,笑吧!笑一笑,十年少!

  如果学不会笑的话,请来悲观主义咖啡馆,原汁原味儿,地狱产业!周末更有超值套餐!

  接下来是大家最喜欢的重金属音乐环节,听听我们的看家乐队“地狱摇滚”改编过的《两只老虎》吧!

  小孩子不宜收听!

《两只老虎》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没有眼睛,

  一只没有鼻子,

  真奇怪!真奇怪!

  (罐头笑声)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没有耳朵,

  一只没有嘴巴,

  真可爱!真可爱!

  (阴森的罐头笑声)

  ……

海棠的幸福人生

  李盲在海棠翻译完了老狒狒的手稿之后,宣布开除她。取消了她誊抄员的身份,顺便取消了女朋友的身份。海棠不服,提出上诉,李盲一言不发。很快迎来谢幕,李盲招呼也没打就离去——基本上可以称为衣冠禽兽。海棠因此甚至痛苦了一段时间。她费了不少的力气重返文明世界,用了半年的时间从坏心情当中走出来。半年里吃了上百次火锅,回回吃辣,吃得眼泪汗水一起掉。

  很快重新喜欢上了一个人,对方是秘密的双性恋者,公开的PUA技术熟练者。跟他相处时无处不在的痛苦据说短暂地给海棠提供了一种错觉,那就是有了创作灵感。

  这段恋情结束之后,海棠又很快投入了一位名叫刺猬的年轻人的怀抱。刺猬成熟、英俊、知识渊博,在美国留学时,曾经在著名的精品咖啡馆“文盲”做过咖啡师,并在国际大赛得奖,回国后看中了国内咖啡市场的潜力,以百分之百的热情参与了这一行业。

  刺猬在学校里是最好的学生,在商界是最出色的生意人,在床上(或者其他亲密场合)是最温柔的情人。他24岁的时候,曾经骑着一匹白马横穿了亚欧大陆,又经直布罗陀海峡到达北非,深深迷恋于神秘的古埃及文明;在美洲、非洲、澳洲北部和南亚都曾经捕获野牛;29岁时自封为下埃及之王,从当时的照片看出,有一百三十人列席加冕仪式,包括为他加冕的法老和笑得合不拢嘴的海棠,那一天她扮演的是王后,站在金字塔前,穿一身下摆长长的白纱连衣裙,需要二十个随从在身后托举才不会沾染灰尘。

  刺猬仅有一样不好,就是不懂得艺术,对于音乐一窍不通,面对文字,他表现出十分顽固的阅读障碍,他对于美术的鉴赏力更是比不上他养的日本秋田犬。

  有一次,海棠买来两幅梵高的复制品,一幅是《星月夜》,还有一幅是《自画像》,摆在墙根,问他哪一幅更好看。刺猬正摸着胡子沉吟时,狗已经冲着那个切掉耳朵的病人大叫起来了。

  “至少它敢讲话。”海棠咂咂嘴。

  海棠和刺猬是在一个party上认识的,那时的海棠,穷困潦倒,因为对男人(可能是李盲,也可能不是)的过度投入的爱情而耽误了学业,肄业后没有固定的工作,靠着与“寂寞的成功人士”睡觉勉强过活,对外声称在做时装模特(也确实靠着这个挣到了一点钱),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写几首平庸的诗歌,配上漂亮的自拍照发在朋友圈和微博,通常配三张,心情好的时候配一张或六张。

  刺猬说,我不看中你的别的,就喜欢你的单纯、天真,还有含而不露的艺术才华。

  此前刺猬一共谈过三点五次恋爱,总地来说,那些女孩都“愚蠢得令人绝望”。在派对上,穿着黑色晚礼服,头上别着一朵粉色小花,盈盈含笑的海棠一下子就吸引了刺猬的注意。他们的婚后生活非常幸福,在北海道度过蜜月之后,海棠产下一对龙凤胎,男孩儿重八斤,女孩竟然重九斤,护士们都说,“将来要么是个大美人儿,要么是个大科学家。”但是有一次海棠路过育婴室,看到两个护士审视着她的女儿,皱着眉头窃窃私语。

  海棠后来真正成为了一名平面模特,成就显耀,直到去世,都保持着令人艳羡的好身材。六十岁的时候,也许是预感到死期将至,她重新捡起笔写作,“文思泉涌,一写起来就如同大江大河收势不住”,“曾经见过的那些面孔,曾经靠过的那些肩膀,曾经抚摸过的那些身体,一个个排着队走上前来,要求出现在她的书中”。她的回忆录到她死后一百年还很畅销。

  刺猬在云南的咖啡农场经营得有板有眼,他的咖啡作坊和咖啡烘焙坊也顺理成章地开设起来,保持着相当可观的利润。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这位年轻有成的企业家常常谦虚地说,“多亏了有贵人相助”。

  结婚十年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刺猬对海棠说:“今天要去谈一个合作。”

  “和谁呀?”

  “悲观主义,”刺猬皱了皱眉头,补充道,“这笔生意不得不做。”

  “祝你成功。”

  阳光落在刺猬的脸上,被一道挺拔的鼻梁挡住,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阴翳。

  刺猬这一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尸体从来没有被发现,至少没有被认出过,最初的三年里,海棠在全国四处奔走认尸,但是没有一具尸体具有“耳后有一枚蝴蝶型黑痣”的特征。在他失踪之后,人们才在他的“遗物”中发现了《金字塔及其深埋的阴谋》,一本用密码和暗语写成的长篇小说,据推测,小说要么是在他罹患阅读障碍之前写成的,要么是他伪装疾病的证明。

  因为长得太过好看,终其一生,海棠收到了许多花,扎成束的,宝石雕刻的,插在瓶中的,但最美的还是她墓碑前的那一枝海棠。

海棠的故事(二)

  “若是宇宙中只剩下一种颜色了,你觉得会是什么颜色?”

  “黑色。”

  “咦,怎么会?一点也不浪漫。”

  李盲懒得解释。黑色可不是他的选择,而是命定的。有一天所有星星的光芒会黯淡下去,宇宙就像熄灯的寝室一样彻底安静下来。那种颜色就是最纯正的黑色。如鱼的眼睛一般黑。

  “要我说呀,一定是粉红色。海棠花的那种粉红色,冬天女孩子在户外的脸颊的那种粉红色。”

  “唔。”

  ……

  “有一间餐馆,偏要开在没有人的地方,比如极偏僻的山顶——这可能吗?”

  “有什么不可能的?”

  “为何这样做?”

  “不是为了挣钱,是有别的目的吧。”

  “或者店主是个恶魔,餐馆的位置就是地狱之门,必须要把守那里。”

  “也有道理,不是不能成立。”

  “唔,不好。”

  “哪里不好?”

  “餐馆不好。恶魔应该高级一点。”

  “那么咖啡馆好了。”

  ……

  “再给你讲一个。”于是讲了一个关于精神病院的故事,“听明白了吗?”

  “没有,不过这个我喜欢。”李盲打起精神来了。

  海棠夸张地做着手势,说:“想象一下,这栋楼就是一家精神病院,里面关着的全部都是疯病病人!塞满了每一个房间,全都是疯子!想象得出吗?”

  “想象不出,”李盲的态度十分诚恳,“想象不出那么多疯子怎么能够聚集到一处的。”

  “唉。”

  “怎么了?”

  “你说得有道理。的确是我瞎编的。”

  果然不存在什么精神病院啊。也不存在什么疯病啊。存在着的只有我们罢了。

  “一直有这样一个疑惑:正常人如何证明自己是正常人呢?”

  “我倒是听过反面的案例。”

  “愿闻其详。”

  “有的精神病人因为在医院里住得太久,过于想家或者孤独,就会努力装作正常人的样子,试图出院。”

  “成功了吗?”

  “我猜没有。”海棠笑了,“还有一个,说是有的罪犯为了脱罪,会假装成精神病,但是一旦进去了,可就难出来了。”

  海棠又笑了。李盲笑不出来。

  “你说,我们在这里胡言乱语,是否有可能是两个精神病人的自娱自乐呢?又或者,你是看护,我是病人,你是看我可怜才过来陪我说话。”

  “胡说什么呢。”看护海棠尴尬地笑了笑,整理好衣服,起身退了出去,并关紧了病房门。

李盲的消失

  有一天早上,李盲洗澡时把脸洗没了,从此变成了无脸人。

  之后躲起来独自生活。

  之后越来越透明,越来越无足轻重。

  之后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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