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AH”大副摘下望远镜,对站在身旁的白色海军服男人说。
白衣男人张大嘴,想要发出“啊”的声音,又在大副转头看他的瞬间捂住了嘴。
“真神奇。”男人说,“这是人类历史的奇迹。”
“如果您上个月来这儿就能体验到奇迹内部的乐趣了。”大副说,“要知道,这船是所有人类生命的结晶,或许千年后万年后,它再次经过家园时,能带来不一样的客人。"
男人皱皱眉,欲言又止。
在五棱水晶投出的光幕里,我来回翻看有关历史的影片,“他们竟然没有留下一点文字?”我又打开几个面,更多的影片出现在光幕上,我将页面拉长,以至所有被折叠的影片出现在同一面光幕。设计师为了达到外型最小化且容量最大,利用石英多面密集的结构,把影片和其他信息存储在水晶内部的每一个点位上,打开它的内部投到光幕就能看到影片。我扫兴地关掉光幕,推开水晶,起身走到房门口。舱门似乎感受到我的靠近而自动开启,显然,这只是我的错觉——几个容貌陌生的‘人’挤进了屋子。
最前面的‘人’率先冲上来,由于速度过快,肥大白罩下敏捷的多足露了出来,我倚着门口的扶手不敢乱动。“亲爱的迪奈莎,我们又遇到一位双足生物。”那‘人’脱下头套,水母状柔软的头部像果冻一骨碌流了出来,而水母头里面长出的双臂形似章鱼触手,头以下却是外壳坚硬的多足。我难以抑制自己的惊恐尖声大叫。“天哪,亲爱的你不要叫的那么大声,上头可不允许我们乱走。”那‘人’身边叫迪奈莎的‘人’走近了我。“斯派克,我们快点开始吧。”他们径直走向水晶,我小心跟在他们后面。
斯派克熟练地打开水晶,一张张浏览影片,它的触手却突然停在一个角落的片子上,“斯派克,你怎么停下了?”迪奈莎靠近斯派克,吃惊地“看”着影片的内容,它的头撕裂开,不断向四周扩张。“这位双足生物小姐,可否给我讲讲这影片的故事。”斯派克说。迪奈莎迅速收起头,伸长触手将我拖到他们面前,我任由它有力的触手摆弄,像滩水晶泥一样挪动。“好。”我畏畏缩缩地回答。
他们拉着我到一条长凳上,背后是狭小的圆窗,窗外是蒙蒙星云,白色的光环恰好成为航道上的天然路灯,其中还有隐隐约约的紫色星点,是新生恒星散落在空间的沙。我坐在他们中间,面前摆放水晶的桌子正好把我包围,淡淡的不安在心底波动,他们看过影片后要是发现我是人类,不会将我卸成八大块或者抓起来做研究吧!
斯派克拉上窗帘,灰白色的人影在暗淡的空气中缓缓浮现。影片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趴在床边,头探出床沿,两条小腿来回晃动。“真可爱!”迪奈莎轻笑,我附和地点点头。画面切向小屋,中间位置摆放一张矮小的玻璃茶几,电视和衣柜整齐地立在床对面的墙上,床头正对门口,长长的走廊从门口经过,出门左侧是防盗门,右侧是公共厨房和厕所,对面住家白色大门紧闭。
“小巧的房间,比这客舱温馨多了。”斯派克露出羡慕的神情(我猜的,毕竟他们没有眼睛),水母头向上卷曲。“我有点想念我们的家了。”迪奈莎忧伤地说。斯派克越过我伸出触手拉住迪奈莎的手,两只生物低声交流了一番,随后松开手。“你们说的是什么语言?”我好奇地问。“波洛第官方语言。”斯派克故作庄重,端起双手饱含敬意地说。“是我们已经失去的家乡——水行星波尔图首都波洛第的特殊语言。”迪奈莎补充道。“那么看起来你们是不一般的人物呢!”我惊叹道。“嘘,这可不能乱说。”迪奈莎捂住我的嘴,它的手有海腥味,我怀疑他们的房间有来自故乡的海水。
“请注意,最近的恒星即将发生坍缩,请所有乘客回到房间,锁好门窗调整重力。”警报声由远及近回旋。客船发出震动,如被敲打的晨钟散发均匀的声波。
“你们得回去了,每种生物的保护方式不同。”我担忧地说。
“小家伙,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们还想多看一眼,毕竟离恒星坍缩还有几个小时。”斯派克指指门口的屏幕,倒计时还有两个小时。
我们回到座位,影片已播放到另一个场景。一个身着肥大校服的少女在路旁狂奔。跑起来很吃力。画面一转,不远处停着一辆黄色中巴,司机频频探出头张望。迪奈莎扑哧一声笑了,“这个孩子忙忙叨叨的。”他们是否早已发觉我在形态上与影片中人类们的相似,是否已做好像清除客舱中其他人类一样清除我得准备?影片播放到最后,少女和她的父母围在一个蛋糕前,蛋糕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汉字“生日快乐”,少女欣喜地对父母说着什么,父母脸上洋溢幸福的笑。
斯派克将影片切到下一个,广袤荒凉的原野、成群的野牛和追逐的狮子,原来是有关生态的记录。“亲爱的,你有亲眼目睹过这样的狩猎场景吗?”迪奈莎问道。“没有,我们只在电视和网络上见过,通过其他人的镜头。”我摇摇头。“在我们的星球,我们也用同样的方式接触其他生物,不过,我们更想要到现场看看。”斯派克说,“我们原本准备跳到太阳系寻找有诸多生命的星球——原住民称它为地球,可当我们抵达太阳系,却什么也没找到,反倒是弄丢了我们的船,还好遇到NOAH。”“NOAH是人类文明的奇迹。"我说。”我们见过的那些人类也这么说,所以,亲爱的,你也定是人类吧!“迪奈莎问。我犹豫了一下,如果说出真相或许难以保命,要不骗他们说我是仿生人?不不不,太愚蠢了,他们见识过那么多人,我怎么能骗得过他们。
见我面露难色,迪奈莎摊开手,斯派克同样。迪奈莎说:”我们只想多看看人类的故事,曾经的辉煌如同白日天空的残月,使每一个黎明都引人无比怀念前一夜的美好。“听到这里,身体似乎是被触动了什么开关,泪水哗地向外流淌。我记得所有前辈们的故事,记得初生火种照亮第一个夜晚,记得鲜血流过剑柄的痛楚,记得第一颗火箭划破云层。每一个丰功伟业,每一个庆贺与哀悼的节日,我可以从NOAH启航一直讲到它回到起点。
”我们听过太多遍人类的历史,我们更想知道属于你们这些身负继承记忆的人自己的故事。“斯派克说,它再一次做出期待的表情。我恐怕会让他们失望了,因为,我只有人类的故事,唯独没有自己的故事。
“迪奈莎,我不记得自己的过去。”我说,“自从登上这艘船,我的记忆里就只有前辈们的记忆。”
“真可惜,人类的历史我们很容易获取,但是真正能吸引我们、值得铭记的却是那些生命中闪光的小事。”
“请与我们同行吧!最后的人类。”斯派克伸出手,“我们在下一站下船,让人类的故事继续讲下去。”
“抱歉。”我说,“我不能与你们一起走。”
“是担心你的命吗?”斯派克直截了当地问。
“我们说过,我们只想要知晓你们的故事。”迪奈莎有些着急。
(有人说,影片里包含携带者的记忆,只是无声无息地藏在角落,似乎并不想被携带者找到。不巧的是,我们一起看的影片正是我的故事,当然这是在后面被另一个我发现的,是不是很神奇。)
“请注意,最近的恒星三分钟后发生坍缩,请所有乘客回到房间,锁好门窗调整重力。”警报再次响起,我怀揣水晶,推着二人向门口走去。
“亲爱的,我们不怕。”迪奈莎坚定地说,“你也一定很困惑,一定很想知道自己的故事,请讲出来吧!”它堵在门口,与我的力量相抗衡。
“我不记得,真的不记得。”我带着哭腔,大声喊,“快走吧,你们还有文明要延续!”
船舱内部剧烈震动,我感觉我的肌肉在颤抖。
恒星开始坍缩,由内核向外爆发,如一团火球熊熊燃烧,在一个极点瞬间冷却,变成黑色的小球,接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四周的碎石与尘埃,拉入它贪婪的口中。
我将水晶丢给斯派克,挤出舱门,警报声在头顶长鸣,我强行关闭了房间,斯派克和迪奈莎使劲拍着门,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逃生舱,我静静坐在窗边,十秒后它将被发射到恒星上。人类的故事将被他们续写,而我的故事,就要开始了。。。
在大副的帮助下,“海鸥将军”西格尔爬上钢板平台,目睹云海中的“NOAH”。
“大副。你们的工程师真是奇才,能够将人类记忆转换成影像存在如此小巧的水晶中。”西格尔把玩手中的水晶,连连称赞。
“是的,如果我们不给后人更多属于前辈们的记忆,他们会在宇宙中忘记自己的根源和所要追寻的东西,否则,哼哼。。。”他顿了一下,“首先,他们忘记自己,他们的肉体会成为无用的养料,接着灵魂也渐渐消散,直到‘NOAH’再航行一圈,载着新的客人,代替他们的位置。”
“真可怕。”西格尔观看手中的水晶,一阵大风吹来,脚手架发出咯吱咯吱的晃动声,他的身体也随之摇摆,似乎是听了大副的话,西格尔非常担心水晶跌落,像是捧着圣物一样护住水晶。
大副一步迈向西格尔,一只手扶住他。“不要太担心,这平台很稳固,不过像基因链喜欢随环境扭动身体。”西格尔点点头。
“大副,我还有一个问题。”西格尔说,“如果有人把水晶弄丢了,那么他的后人。。。”
“除去水晶,每一个登上船的人,在他们的基因里铭刻前辈们的所有记忆,不论过去多少光年,都不会被遗忘。”大副把手搭在西格尔的肩膀上,“将军,您想上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