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连德踉跄着从阳台走进屋内,叫来侍卫队队长,下达了第二个命令:“我要求你们将所有妇女、孩子和没有战斗经验的人全部送出拉莫内达宫,反法西斯战斗不需要无谓的牺牲,在外面还有更多事要做。”但是,无论是阿连德的两个女儿,还是拉莫内达宫的侍从、厨师和电工,都不愿意在此时离阿连德而去。

  而就在此时,10点30分,一串急促的枪响打破了室内的争执,忠于皮诺切特的叛变部队,在坦克的掩护下,对拉莫内达宫发起了进攻。阿连德戴上了钢盔,拿上了那支挚友所送的步枪,带着全部23名侍卫,走出了拉莫内达宫,走向了他的命运。他们以通向总统府的阶梯和宪法广场的塑像为掩护,开始对叛军还击。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这位智利总统再也不用头疼于路线斗争,不用在左右的道路交口迷茫,他不再犹豫和胆怯,不必再向任何力量低头。

  经验丰富的侍卫队熟练地组成了防守队形,阿连德在后亲自督战。由于坦克无法开上总统府前的坡地,第一波攻击的叛军只能丢下载具,慢慢摸上来。阿连德要求侍卫们节省子弹,不得随意开火。当第一波叛军进入视野之时,阿连德果断下达攻击命令,叛军们完全没有料想到在数十倍敌军包围之下,阿连德还敢率众出击,一时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退役老兵出身的侍卫队在数十米外,轻松击穿了数名叛军的脑壳,叛军丢下数具尸体,仓皇撤走。

  必败之战,没有打退敌军的庆祝,也没有胜利的喜悦。虽有侍卫队严阵以待,但叛军摸清虚实之后,开始对他们进行不计代价的集群攻击,大量的叛军士兵涌入阵地,对侍卫队们用轻武器连续扫射20余分钟,倾泻了数千发子弹。阿连德身边的侍卫被一枪打穿头部,带着体温的鲜血和脑浆溅到了他的身上,在前方,也有数名侍卫被击倒在地,整个护坡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散步着子弹收割的残肢。

  寡难敌众之下,阿连德只能领着剩余还能动的侍卫,重新回到拉莫内达宫,守卫大门。

  10点40分,皮诺切特再次来电,要求阿连德投降,阿连德仅是回答道:“我决不投降,这就是给你们这些叛徒最好的回答。”阵前劝降的叛军也被阿连德乱枪打退。

  10点45分,围攻拉莫内达宫的军队陆续撤走,在阿连德的一再要求下,阿连德的两位女儿在吻别了他们的父亲后,和其他妇女一起,被送出拉莫内达宫,随即被叛军带走。其他男性雇员,包括已经受伤的数名侍卫,仍然选择坚守阵地。

  11点30分,皮诺切特通过扩音器,向阿连德和他的侍卫们发出最后通牒,声称如果不投降,则派飞机轰炸拉莫内达宫,回复他的只有阿连德的步枪子弹。

  约12点左右,两架“猎鹰”飞机以超音速掠过拉莫内达宫上空,精准地向总统府发射了至少18枚空对地导弹,宪法广场周围的陆军部队也用十几门大炮同时向拉莫内达宫开火。炮弹从拉莫内达宫的花窗射入屋内,总统府一时间燃起了熊熊大火,滚滚的浓烟从华丽的花窗向外涌出。在导弹和炮弹轰鸣之后,叛军们再次试图攻入拉莫内达宫,却发现从总统办公室内传出的枪声却仍然还在执拗地响着,仿佛为了证明些什么。十几支步枪的火舌,就好像是拉莫内达宫花窗上本就有的花纹一般,点缀在空中,犹如艳丽的玫瑰。

  在阿连德和侍卫队的全力还击下,直到13点,叛军竟未能前进一步,只抛下了宪法广场上的几十具尸体。

  13点,皮诺切特再次致电阿连德,希望和他进行谈判,表示只要阿连德投降,就可以保证他和整个侍卫队成员的生命安全,他们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安排。阿连德只是简单地重复着自己早就说过的话:“我是智利人民选出的总统,我决不投降,我将守卫这里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13点30分,叛军带着重机枪、火焰喷射器,组织了数十人的敢死队对拉莫内达宫进行总攻。火焰喷射器的数米火舌从汽油罐中冲出,将守卫大门的数名侍卫直接烧成了焦尸。伤痕累累的侍卫们组织起了零星的反击,但很快被叛军的自动武器纷纷击倒,已死者的血已将独立厅门前染成了暗红色。阿连德率最后的抵抗者退入独立厅,此时,侍卫队和总统府的全部警卫加起来已经不到20人了。

  45分,叛军已经完全占领拉莫内达宫一楼,并向二楼和三楼推进。叛军们踢门攻入每一个经过的房间,并开枪杀死进入他们视线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手无寸铁的,还是身负重伤的。他们高喊着,要求阿连德在10分钟内投降,否则就杀死拉莫内达宫中的所有活物。

  13点54分,最后通牒的10分钟就要到了,在三楼的总统办公室,阿连德面对着他身边最后几个忠诚的战士,发出了他人生最后一道命令:“放下武器,向军警投降,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我要你们每个人都放下武器,下楼投降,我跟在你们后面,我走最后一个。”

  时钟敲响了14点的两声钟声,当最后一名侍卫走出房间的时候,阿连德“砰”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门。随后,侍卫和叛军们隐约听到,总统办公室里似乎传出了阿连德嘶哑的歌声,好像是当年阿连德的好友,维克多·马丁内斯为智利人民团结阵线创作的歌曲,歌名叫《团结人民之歌》。

  El pueblo unido, jamás será vencido (团结的人民将永不被击溃)

  El pueblo unido, jamás será vencido (团结的人民将永不被击溃)

  De pie, cantar que vamos a triunfar(起来,放声歌唱,我们将走向胜利)

  Avanzan ya banderas de unidad (团结的旗帜,已然高高升起)

  Y tú vendrás, marchando junto a mí (你也来吧,和我一起前进)

  Y así verás tu canto y tu bandera florecer (你将看到歌声和旗帜在高处绽放)

  la luz de un rojo amanecer (而那红色的黎明之光宣告)

  anuncia ya la vida que vendrá (新的生活将很快来临)

  De pie, luchar el pueblo va a triunfar (起来,战斗,人民走向胜利)

  Será mejor la vida que vendrá(新的生活,将变得更加美丽)

  a conquistar nuestra felicidad (而我们的幸福,也将走向最后的胜利)

  y en un clamor mil voces de combate se alzarán(一声呼喊,伴随着万千战斗之声升起)

  dirán conción de libertad (让我们高声歌唱自由的歌曲)

  con decisión la patria vencerá (决定祖国的最终胜利)

  Y ahora el pueblo que se alza en la lucha(而如今,战斗唤醒了无数人民)

  con voz de gigante gritando: delante! (他们高声呼喊着:“向前进!”)

  El pueblo unido, jamás será vencido (团结的人民将永不被击溃)

  El pueblo unido, jamás será vencido (团结的人民将永不被击溃)

  …………

  隔着厚厚的门和墙板,侍卫和叛军们听到了几声沉重的闷响,好像敲在他们的心门之上。叛军们合力撞开了总统办公室的大门,发现这位智利共和国的总统,正穿着总统礼服,佩戴着总统荣誉绶带,端坐在办公椅上。他的双手仍然紧紧握着那支卡斯特罗送给他的镀金步枪,步枪枪口的袅袅青烟,正随风飘动。他双目微睁,红色的鲜血从他脑袋上的枪眼中正汩汩向外流出,顺着他高傲的下巴,滴到旁边的地板上,弹出一道血色的水花。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拽着阿连德的双脚,把他从拉莫内达宫拖出去了,他用自己高贵的死亡,将自己作为革命者,作为战士的高傲的灵魂,留在了拉莫内达宫,即使他的尸体被运走,他的故事被污蔑,他的记载被删除,他仍将永远与这里同在。

  14时30分,圣地亚哥消防队赶到现场;16时,燃烧了近6个小时的大火被扑灭。

  17时30分,阿连德总统的遗体被送往军队医院。

  18时,在皮诺切特的领头下,军事委员会宣布成立智利军政府委员会,近二十年的军政府时代开始。

  9月12日,阿连德总统牺牲后1天,皮诺切特宣布智利正处于“内战状态”,宣布人民团结阵线为非法组织,全部搜捕人民团结阵线的党员,并公开焚烧革命宣传书籍、海报。

  9月15日,阿连德总统牺牲后4天,忠诚于阿连德,提拔了皮诺切特的前智利国防部长、陆军总司令普拉茨流亡阿根廷;1974年9月,普拉茨和妻子被皮诺切特指使的特工炸死。

  9月16日,阿连德总统牺牲后5天,为阿连德改编、翻唱《团结人民之歌》的智利歌手、诗人维克多·马丁内斯的尸体在某条铁道边被发现,他身中46枪,10根手指被全部砸断,舌头被割掉,全身有多处因拷问或虐待造成的烫伤。

  9月23日,阿连德总统牺牲后12天,阿连德的生前好友,左派领袖,前国际纵队战士,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聂鲁达被军政府谋杀。

  12月,在军政府统治的三个月内,有15000余人被捕,数千人被杀。

  政变后,美国迅速恢复了对智利的农业贷款和援助。

  1990年,阿连德死后17年,皮诺切特和平下台,人们为阿连德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后任总统在拉莫内达宫设置了专门纪念阿连德的房间,并在拉莫内达宫前树立起了阿连德的雕像。

  讲到这里,老者清了清嗓子,仰头喝干了杯里最后一口咖啡,又看了看我,带着戏谑,笑着说:“你看,他们居然至今还在害怕那个死人。”他慢慢站起身来,撩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伤疤,摘下自己胸前闪闪发亮的勋章,迎着警察和催泪瓦斯,向着游行队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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