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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友作品 | 马明月:陕师大的游泳池

发表于:2023-06-30 阅读:

陕师大的游泳池

       师大东南头有个游泳池,除了上体育课,课外活动时间也向学生开放,一到秋冬这里也是学校冬泳队活动的地方。曾在这里度过两个冬天,是我经常拿出来炫耀,自认为比较牛逼的一件事。

      那时,我们这所大学学生大都来自西北五省区,且来自农村兄弟比较多,因此,被戏称为“吃饭大学”,又被称作“农讲所”。许是这个原因,同学中会游泳的人不多。按说,生在新疆,游泳也是件奢侈的事情,没有那么丰富的江河湖海可供游嬉。可有幸的是,在我小时候,离家不远的地方正好有一座游泳池,游泳成了我少年时期夏天的主要娱乐活动。每逢暑期,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游泳池度过的。所以大学的游泳课对我来说太小儿科了,也乐得把体育锻炼的精力都放在游泳上。

      游泳池是风生水起之地,这里发生过令人肾上腺暴升的故事。我曾因为证件的事情和看门人员发生口角,互不相让而打了起来,心惊肉跳了好几天。现在想想还纳闷儿,我当年有那么火爆吗?还有我同宿舍一聪明过人的同学舍身忘情地裸奔于学校游泳池的壮举,如同今天黄海波猎艳被抓一般让大家兴奋难耐,成为热门话题。那个炎热的夏天,我刚读完尼采,悲剧就诞生了。游泳课上,在大家还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这小子兴高采烈地从更衣室精赤条条地、毫无心理负担地跑了出来,义无反顾地奔向泳池。那一刻,他的行为充满了天真童趣,脑无杂念,心无旁骛。大惊失色的体育老师迅速将即将下水的小子截获,旋风般用浴巾裹起,在男女同学们还来不及惊愕的时候,连推带搡地押进了更衣室。这家伙还以为在自家村头的河沟里戏水呢!大尺度重口味,开一代先风,但高估了时代和人们的承受能力这可能是他一生都难以释怀的事情,也是我脑海里永远挥之不去的一幕。这次意外失足,让可怜的他无地自容地悲哀了很长时间,从此再不去游泳池。

      大二的时候,学校成立了冬泳队。九月份一开学就选拔,进行适应性训练。冬泳队有几十号人,我们宿舍的我、三隆、汉生参加了,班里的雷华和慧珠两位女将也加入。暑日里人声鼎沸的游泳池,随着秋风送凉渐渐寥落下来。进入十二月份,那一池冰凉的秋水就更寂寞了,冬泳队不少人也渐次退出。真正的冬泳从这时开始了。

      关中的冬天,不似西域这般寒彻。虽然也下雪结冰,但那只是冬天温婉的一个微笑,全没有冰冻三尺的威严和呵气成霜的震慑,因此我敢于和西安的冬天叫板。最冷时,气温到了零下5度左右,水温在4—5度,过了冬泳的标准。

      我们同宿舍参加冬泳的有三条好汉:三隆当过兵,受过训练,意志力强;汉生来自陕南山区,吃过苦,有韧性。我就不算什么好汉了,从学校到学校,书生一枚,没什么经历,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屌丝。但这并不影响我的斗志,我就是要做个真正的男人。我们相互鼓励,又相互较劲,看谁能把这个冬天挺过去。谁都明白,只要一泄气,就是一溃千里,再无重返的可能,所以谁也不敢懈怠。每日清晨,天刚麻麻亮,起床号粗暴地闯进了梦乡,然后就是俄罗斯音乐《草原啊草原》以进行曲的节奏呼唤你。于是揭开温热的被窝,带上短裤浴巾,直奔霜气氤氲、寒波粼粼的游泳池,从九月初秋开学,一直到到深冬寒假来临。

      冬泳最难、最痛苦的不是泳,而是下水的一刹那。那一刻仿佛万枚钢针齐齐刺来,一下子肢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接着便是寒彻骨髓的冷冽。只有心窝一团微微的火气,游丝般飘逸。游动的时候不敢把头埋在水里,那样恐怕连脑浆都会冻凝固了,那游丝般的火气也该熄灭了。只是下意识地划动着手臂,缓缓前进。游到池中心时,又有一种莫名的惊恐同冰冷一起袭来,仿佛前面的寒水深不可测,随时会吞噬了自己。不敢太恋战,一般游五十米便匆匆收兵。一上岸似热风拂身,再冲凉水浴,竟如温水一般可人。其实寒冷已经沁入体内,身上比较单薄的地方如手指、脚趾、嘴唇等都僵得发木了,游泳完穿衣服都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如中风般不利索。一次游泳完去吃早饭,嘴冻僵了,滚烫的稀粥喝到嘴里居然没有感觉,以致灼伤了口腔。

      最牛逼的时候是在游泳完在回宿舍的路上。同学们这时或正敲着饭碗去吃早饭,或正提着暖瓶打开水,或夹着书本走向教室,都在路上涌动。我们迎着人潮,扬着一头冰凌,紫青着快麻木的脸,傲气冲天地迈着快步。人们的目光越惊讶,我们心里就越爽快,好像刚从航天飞机上下来,神采飞扬,甚至有为自己大声喝彩的冲动。其实保不准人群中就有人在鄙视地腹诽:“瓜怂!”

      一个清晨,风雨夹杂着雪花猛烈地敲打着窗户,把我唤醒。游泳的时间到了。拥着厚厚的热被窝,听着窗户外呼啸的风雨声和隐隐约约的《草原啊草原》乐曲声,我犹豫不定,产生出宽宥自己一次的念头:今天不去游了──如果他们俩也不去的话......再看汉生和三隆,也没有什么动静。是啊,这个日子、这种气氛,一个懒觉是多么惬意啊!于是,翻了个身,在风雨声的美妙催眠中又渐入梦乡。

      闭着眼睛,心里却总不踏实,老象有个幽灵在耳边鼓噪着什么。突然一个激灵,一睁眼,汉生和三隆不见了!这俩家伙想利用我的慵懒,出奇制胜。这番刺激不亚于跳入寒水。立刻睡意全无,穿上衣裤冒着雨雪急奔游泳池。汉生和三隆已游完上岸,雷华竟然也在池中。呵呵!

      我一改往日扶着把手小心翼翼下水的惯例,决定惩罚一下自己。先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朝着冰森森的水池一猛子扎了下去。霍!头皮一阵发麻之后,一股渗凉即该浸染全身,坐过山车一般惊竦,过后便如入温柔之乡,酣畅淋漓,宠辱皆忘。游完50米上岸,这时雨滴完全变成了雪花,飘飘洒洒无声落下,天地混沌,雪雾茫茫。泳池因落雪黏稠起来,水波不兴,几个人头浮在水面上,淋着湿软的雨雪,呵着白气慢慢移动。

      那年元月份,西安市冬泳协会在冶金建筑学院举办了西安市冬泳表演赛,有陕西钢铁厂、华山机械厂等大型企业及西安交大、西北大学等高等院校等20余个单位参加。我们20 多名冬泳队员代表师大出征。学校成绩我不太清楚,但记得我拿到了蝶泳第五名的成绩。有记者给我拍下了咬着牙、挺着肌肉鼓鼓的小胸脯,战战兢兢接受领导颁奖的半裸镜头,还冲洗一张送我。可惜这张照片找不到了,不然可以在这炫一下。

      如今在平庸世故的日子里,看着自己臃肿不堪的身体,又会想起曾经的自己:那么自信好强,那么勇敢无畏,那么牛逼哄哄。也许那就是青春的印记,青春带来的勇气。


文/马明月,1983年毕业于陕师大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