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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师大报》总第686期 四版:杏园副刊 本期共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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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之山

作者:杨鹏玉

2024-01-05 17:33:09

车窗外不断变换着风景,从渭河平原出发,穿过连绵的秦岭,见了汉中的稻田,路过天府之国,直到眼前出现独属于云南的碧蓝天空,再跨过重重的山,穿越植被葱郁、具有神秘色彩的丛林,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我们终于到达了云端的小城——金平。我们走过的这条路,早在唐朝时云南出使大唐的外交使者缅伯高就走过。他捧着一颗真诚的心,披星戴月赶到长安,留下了“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典故。如今,我们从西安出发到云南,同样是捧着一颗真挚的心,为边境的教育献上我们的情。


不同于西安,这里多山,山之外还是山。我支教的学校坐落于山麓,教学楼沿地形布局一路往上,迈上那么多的台阶到教室上课,有一种攀越高山、步步高升之感,到了学校至高之地,当是壮志满怀,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但抬头望,却是更加迫近的山。扑面而来的山,似是压住了胸腔,让人难以呼吸。清晨的雾气萦绕在山间,对面纵横山间的高速公路上车来车往。这里的人们,或许能够通过那条青灰色的路看到所有的景色吧。漫步于校园,刚毕业的初中生在大厅咨询,高三教学楼上振奋人心的标语还未取下,望着对面的山和教室里面容青涩的孩子,我求学的过往浮现眼前。


我来自云南一个叫海湾的山村。村子四面都是山,村南面依着320国道,往北一公里是一条河,再往北一公里是杭瑞高速,一旧一新的两条路夹着河平行地从村子西边伸向东边。我们即使站在山头,依旧在看山。我并不明白这个居于山间的狭小盆地为什么要以海湾命名。这里的土壤是红褐色的,河水时流时断。我能想到这里与海的联系,仅有村前那条汇入珠江后流入南海的河,和村后以上海为起点的320国道。我看着长长的柏油路,幻想着它尽头的海。


我从小学一年级便开始走着这条路去上学,从镇上的小学到市里的中学再到千里之外的大学,我走得越来越远。到西安上学,父亲驱车沿熟悉的320国道送我到昆明,那条我走过千百次的路连接上一条陌生但更宽阔的路后,在我们身后消失。路的尽头是展开双翼的长水机场。不,路没有尽头,接下来的路是更广阔的天空。搭上飞机,飞行一个小时四十分钟。我在飞机上把眼睛贴在小小的窗上,看着逐渐离我而去的那片红色土地,沟壑纵横的山间飘着翡翠一般的河流,然后我看见负雪的山、黄褐色的山,山之外的那些山。翻越秦岭,我第一次看见了平原,像海一样的宽阔的平原。假期回家,村子东边也有了路,高架撑起的武易高速横跨过我们的田野,太阳和月亮从东边的桥上升起来,在西边的山影中落下。太阳金色的光辉撒满田野,如同海上的波光。


我知道发光的是何物,“知识改变命运”这一箴言在我身上真实地上演着,我在那些孩子脸上看见我曾经的面庞。他们穿着蝴蝶一般美丽的衣服,飞舞着进入教室,叫我“老师”。如今一声声清脆稚嫩的“老师”还回荡在耳畔,这是我作为公费师范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被人称呼为“老师”。我在支教中担任同学们的地理、生物和科学老师,这次实践占据了我的太多第一次——第一次走上底下坐满学生的讲台、第一次管理一个班级、第一次影响了别人的梦想。


班里有个活泼的男孩子,话多、爱笑,第一天就主动与我搭话。他上课时有一双看着和《大眼睛》那张照片中一样渴望求知的眼睛。后来同行的老师告诉我,这天真烂漫的孩子母亲早逝、父亲外出打工,现在和年迈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听着听着我就红了眼,谁能想到呢!看着孩子瘦小的身躯,我五味杂陈,班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孩子。要看到山城之外的景色,对他们来说实在是行路难。但行路虽难,今路已不再狭窄,教育会为他们开山破路,而我们是拓路者,任重而道远。离开前我问他的梦想是什么,他告诉我,他想当一名老师,但现在他有新的梦想了——到陕西师范大学读书。那一刻,我年轻的心灵第一次感受到老师这个职业所带来的震撼,我们进入另外一个生命,如同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片云推动另外一片云,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顿然醒悟,离开大山,又回到大山,走出去是为了带回来。


后视镜里的山城愈来愈小,孩子的歌声在山谷回荡,我携着一片羽毛来,满载一筐梦想而去,绝不是两手空空。

(作者系地理科学与旅游学院2021级公费师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