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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师大报》总第685期 八版:八版副刊 本期共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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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冬

作者:卢思越

2024-01-04 17:44:40

晨起一阵冷风,簌簌的声响,走在路上发现叶子摇落了大半。


就像触碰一场春雨那样,我们触碰一树秋的凋零。


然后冬将至。


长安古城下的冬总是温和的,不多见塞外凛凛皑皑的大雪,冬日的脚步便显得迟缓难以察觉。冬在这里先是校门口腾着热气的烤红薯,再是一串亮晶晶红艳艳的糖葫芦。后来长街板栗飘香,树梢不见了摇晃的柿子。风吹落悬铃木的叶片,它们告别枝头,转而拥向路旁的砖瓦,风吹落木纷纷而下,却并不萧然。


这是长安的冬,不见“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肃杀萧索,只见绿蚁新醅酒,唯余红泥小火炉。


这里的冬是暖的,是美的,也落雪。


我曾见过大雁塔下的初雪。那场雪很接近诗里描写的雪,那么大,与风的魂灵严丝合缝地交融。飞舞,飞舞。映着图书馆的红墙灰瓦,洁白又澄明。来自秦淮以南的同学们大抵没见过这样的大雪。好些兴味盎然的姑娘早早爬起来,从长安区辗转至雁塔,只为一睹传说中的长安雪景。


我自幼生长在长白山下,看惯了这样的飞雪,可从未感受过他人这样的赏雪热情。雪落在他们的掌心,被郑重又珍重地托起,惊叹又讶异地注视,最后变成遍布校园各个角落的雪人。形态各异,造型精巧。一对情侣在操场搜罗了一圈的雪,搭了一个“大宝座”,围观同学为了上去拍照居然排起队。这成为大家口耳相传的笑料,成为忙碌悠长的日子里一点暖融融的谈资。


冬是暖的,美的,也落雪。


可我常常忍不住挂念千里之外的另一场冬。


我家乡的初雪下得更早,更大,落下来沙沙作响,沉甸甸,能压弯行道树的枝桠。在我的家乡,冬日里常流传着“腊八腊八,冻掉下巴”的谚语。每逢这时妈妈要吓唬我,说他们小时候的冬天雪多么厚,抬脚就把膝盖没过去。风多么大,面颊吹得冰凉红肿,如果出门不戴帽子,伸手能扯下耳朵来。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要俯下身替我舀一碗五谷熬就的粥。这一盏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似乎是在熬煮她一年的琐碎和辛劳。可她从不提那些年年如一日的操持,只是挑出最圆最大的两颗莲子,放到我和妹妹的碗里。


过了腊八就是年。


小时候爱过年,因为每逢这时,外出求学的姐姐就会回家;我现在也爱过年,因为这时候我就能回家。从前是姐姐,现在是我,以后或许是妹妹。我们都会变成北归的候鸟,寒冬腊月才飞回炉火旁,叽叽喳喳聊这半年一年积攒的闲话。


这时候一家人会就着春晚的背景音嗑瓜子,剥新炒熟的花生和南瓜籽。我们围成一圈陪奶奶打扑克,都敌不过她几十年磨炼的高超牌技,最后口袋里的零钱一把一把落入奶奶的腰包。电视里春晚的声音嘈杂却并不吵闹,奶奶眉开眼笑,眼角堆起可爱的皱纹。


然后我们吃窗框外冻好的柿子,很大一个,化上半小时,切成两半,放在一个不锈钢碗里用勺子挖着吃。口感凉而绵密,吃多了会肚子痛,吃不完会化成一滩软绵绵的液体,所以大家还是尽量分着吃完。


我们在春晚开场的时候包饺子,春晚快结束的时候吃年夜饭。很大声地说笑,争着吃包进饺子里的硬币和糖果。硬币总是被爸爸吃去,年年如此,我们不服气,怀疑他作弊,这时他就很神秘地摆手一笑不置可否,任我们每年都质疑。


年太好太暖了,我在外读书时吃到过一家氛围浓厚的家乡菜馆。老板一口纯正的乡音,灶火干燥而暖热,把我鼻尖的酸涩融化又蒸干,这时候就想起家乡的年,家乡的冬,家乡的雪。放下筷子,入眼还是长安城的天。


我在故土的冬里生长,被长安城的冬接纳。前者是猛烈而森然的严寒,后者是相对温和的零落,可又都是美而暖的。冬是秋的凋零,但春由此生长,冬牵起我难舍的挂念,但也融进催我回家的汽笛声。


我有时候想,冬大概也不知道自己承载了如此多的期待和怅惘。它或许只是季节的更替,是清冷的晨风,是街头摇落的叶子,是压弯枝头的雪。


就这样,我们迎来又一年冬。


(作者系文学院2022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