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煮粽子了。

我左脚才踏进院门，熟悉的味道迅即萦绕在鼻尖。淡淡的箬叶香，裹着糯糯的米脂味，随着沸水“咕噜，咕噜”的冒泡声，调皮地在小锅里涌上涌下，翻来滚去。锅的缝隙所溢出的蒸气里，氤氲着犹带青涩的甜蜜。

这香气不会勾起母亲的注意，她是闻惯了粽子味的。煮粽子时，只消深深地吸一口气，轻轻翕动两下鼻翼，母亲便能立刻辨别出粽子包的内馅，屡试不爽，百发百中。“这可是你妈妈的绝技哟，你是她闺女，你咋不会呀？”邻居大婶总这样打趣我，我那时也不过上幼儿园的年纪，看大婶笑得一颤一颤的，脸上一顿发烧。当我顶着通红的脸，委屈地站在母亲面前时，母亲正在准备煮粽子。

她蹲在一大袋打开的粽子前，低着头很用心地挑拣着。我气呼呼地重重一哼，母亲猛地抬头，见到我滑稽的小模样，那双微睁的圆眼轻轻地变弯。我盯着母亲含笑的月牙儿似的眼睛，肚里的怨气消了一半。

“妈，这粽里头包的啥馅？”我急急地问。

“啊，”母亲被我着急的语气弄得一愣，“不知道呢，你姥姥才送来的，没交代。”

“妈！妈！你赶紧煮粽子吧！我想吃！”我对粽子展现出超乎寻常的热情。母亲摸摸我的头，起身，把两个粽子轻轻放下锅。和袋子里的相比，它俩个头很大。

“你姥姥说，这次送来的粽子，有一个里面包着硬币呢。”母亲正往锅里舀凉水，“吃的时候可要小心，别咽下去了。”她故意提高了语调，“咽下去有毒的哦——专门毒吃饭抢着赶着的小馋虫。”我吐吐舌头。才吓唬不倒我呢，心想。

母亲盖上锅盖，去忙午饭了。我趴在锅边的桌子上，翘首以盼，等着水蒸气把锅盖顶开。啥馅呢？蜜枣？姥姥最爱吃甜了。梅干菜扣肉？这是妈妈最喜欢的。咸蛋黄？我最想吃这个，可惜姥姥妈妈都不太能接受……只要等香气窜进妈妈的鼻孔，答案就揭晓了。

胡思乱想中，我沉沉地睡去。被母亲摇醒时，粽子已经脱下绿衣服，白光光地躺在瓷盘里。这下可没法偷学母亲“闻香识粽子”的秘诀了，我大为懊恼。

母亲哪知道我肚里的小算盘，她捏捏我的脸，“两个粽子，还能挑花眼呀！瞧你愁的，是不是害怕吃到硬币呀？”母亲的眼睛弯了又弯，我看着她，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来。

母亲举起筷子，故意夸张地像动漫里的大厨那样，“刷刷刷”几个连续的动作，两个粽子被切成了四瓣。每瓣里都躺着半个金灿灿的鸭蛋黄，饱满鲜艳，晶莹透亮，诱人极了。

“呀！”我激动得两眼放光，“妈妈！是蛋黄粽子！”

“是嘛？”母亲拉长语调，“我看不是呢，是不是没睡醒，你再揉揉眼，仔细看看——”

我赶紧搓了搓眼睛。

“嗨呀！是硬币！”小小的我从椅子上猛然弹起，手惊喜地指着蛋黄里银光闪闪的小东西。母亲用筷子把它轻轻夹起，我急匆匆地伸出手，银光落在了我的掌心。

母亲高兴地摸摸我的头，“吃到硬币，代表有福气。来，囡囡，吃粽子！把福气吃下肚！福气全都是我囡囡的！”母亲喂了我一大块鸭蛋黄，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挂在树梢。

蛋黄的油香在嘴里漫开，细腻的颗粒在舌尖研磨。我看着母亲，满足地咂着嘴，母亲看着我，轻轻地含着笑。母亲不爱吃蛋黄，我夹了一块糯米，急急送到她嘴边，“妈，你也吃一口！我有一个福，你也必须要有一个！”

母亲的眼睛湿润润的，像月牙儿倒映在水里。我一口，母亲一口，母亲一口，我一口……那天我俩的肚子都撑得鼓鼓的。送进嘴的是蛋黄和糯米，吃下肚的却是爱与幸福。

右脚迈进大门，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猜，母亲今天煮的是蛋黄粽。

（作者系文学院2020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