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汉光,汉族,1930年6月生,浙江温州人,无党派人士,研究生毕业,教授。1953年毕业于浙江大学电机系,1956年哈尔滨工业大学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1961年后,先后在北京电力学院、河北电力学院、华北电力学院任教,1981年被评为副教授,1987年被评为教授,1995年退休。曾任北京水利电力管理干部学院副院长、华北电力学院北京研究生部副主任、国际电磁场技术联络办公室副主任、中国电工技术学会理论电工类专业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电机工程学会电磁场理论及应用专业委员会委员。创建我校电工理论与新技术学科,是国内最早从事电磁场问题计算机方法研究的学者之一,国际著名“电磁场计算学会”创始人之一。上世纪70年代成功地在国产晶体管计算机上,用有限元法计算了电力设备的电磁场问题,将理论研究与经济建设紧密结合,解决了诸多电力设备中关键的电磁场问题,改进了设备的设计水平。四次获省部级科技进步奖。1992年获国务院政府津贴。
邵汉光先生与他的学生们
真正有能力从事专业业务的人,不要搞行政工作;中青年教师,一定要注意身体健康。身体健康了,才能为国家多培养人才。
——邵汉光
也许所有认识邵汉光先生的人,都会认为他是儒雅的、内向的。大概没有人会想到其实先生不仅非常聪明,同时还是位很幽默风趣的人。
先生从小各科学习成绩都很优异。读高中二年级时,老师就让他批改高一学生的数学作业和考试卷。小时候好奇心特别强,喜欢动手实验。学了化学后,他用烧杯、烧瓶和试管尝试着用动物脂肪做肥皂,成功制做了防火木材,还曾用电解方法制取氢气、氧气。一次,实验中燃烧的火苗陡然窜起,险些把家中的房子给点燃了。上了物理课后,回家闷着头一阵鼓捣,把家中多年来未用的破烂收音机给修好了。但,他一生最钟爱的还是数学。
乍看先生持重、深沉的模样,还真想象不出他当年在浙江大学的读书时代,竟然是班里的宣传委员,还经常组织班里的同学们参加舞会。当然,他自己的舞技就没时间练习了,跳舞时常会不小心踩到对方的脚。
1950年秋,杭州市大中学生欢迎苏联首个文化代表团访问时,他担任了广场大合唱的“首席”指挥。
1952年,全国高校师生展开“思想改造爱国运动”,浙江大学党委要求各单位以多种形式进行教育活动。他脑筋里点子就是多,别开生面地带着同学们,来到浙江省军区文工团,与部队演员们联欢和座谈,那有不少他的高中同学,与他们座谈知识分子如何走上革命道路的历程和体会。这次形式新颖、年轻人相互间真诚的交流,使活动效果不错。
文革时,学校的教学单位不叫系了,很有那个时代的特征地叫做“连队”。他当时在热自连队。大家一起合唱“团结就是力量”时,有好事者知道根底,叫喊:让老邵指挥。他都没犹豫,潇洒地站起来就指挥,一招一式的很有激情,很多人看呆了,实在没想到他还会这手。
1953年,先生从浙大电机系毕业,凭着成绩的优秀与平时良好突出的表现,他留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宣布毕业分配方案时,却大大出乎意料,他被直接选送到哈工大读研究生,跟着苏联专家学习。
离开杭州时,先生专门上门看望了浙江大学代校长王国松教授,向他辞行。
王国松教授,是邵汉光父亲在浙江公立工业专门学校(浙大前身)的同窗好友。王教授对他语重心长地谈如何做科学研究、如何写论文等等。王教授举例说:一个同事,花了几年时间,得出一项研究成果,但是很多年前就有期刊刊登过这个结果(当年只能依靠手工查询)。因为他漏查了文献,白白耗费了几年时间。几十年过去了,他一直深记着王国松教授的谆谆教诲。
当年,根据中苏两国间政府协议,苏联除接收少量的中国学生去苏联读副博士外,每年还派水平较高的专家学者到中国来培养研究生,使他们成为中国今后工程技术、高校和科学研究的骨干。哈工大是新中国人才培养基地,先后来过四五十位苏联专家,每位专家平均带八位研究生。到哈工大读研的学生,被称作是“国内留学”。那时,国家每年只招收两百多名研究生,先生能被推荐去哈工大读研,是十分难得的机遇。
那年,全国各地发大水,不少地方铁路交通中断。他八月上旬从杭州出发,火车过长江只能在南京轮渡。一路上,被水患阻塞交通折腾,直到下旬才赶到哈尔滨。
现在从海口到湛江的火车,依然是用轮渡的方法。一节节车厢被慢慢推上轮船,长长的火车被分成几段。轮船靠岸,再一节节拉出来。这种方式在许多地方已经看不到了,若想找到一份童年的印记,也只有到这里来寻梦了。
如今,长江上矗立着无数的大桥。在舟山、宁波、上海、苏州、青岛等地还架起了壮观的跨海大桥。几十年间的变迁,几代人实现了建设祖国的梦想。今天恰好是建国64周年的国庆节,央视开始以“国庆记忆”,讲述共和国走过的一个个国庆节的故事。从先生求学之路的艰难,引申到国家近些年的飞速发展,即便是跑题,也请允许我们非常快乐的有意为之。
从温暖、潮润的江南到东北,他最不适应的就是气候了。
刚进十月,这里就开始下雪,到来年“五一”游行时,还要穿着棉衣。而他御寒的衣服,只有旧毛衣、毛裤和毛背心,连厚袜子和棉鞋都没有。那时他每月只能靠29元的助学金生活、学习,每月按规定先扣除16元伙食费,苏联专家规定研究生冬天必须吃蒜苗炒肉丝保证营养。剩下的钱,根本无法再添置冬装,只好向家里求援。母亲急坏了,赶紧到处去筹措钱款和布票买来棉花和布,请裁缝做了一套厚厚的棉衣棉裤,还有一顶棉帽子。这才使得年轻的他熬过了北国边城三个寒冷的冬天。
学校那时经常组织些文艺活动招待苏联专家。他会弹月琴,自嘲说是可以凭此手艺“骗”饭吃。那时他们的演出,是钢琴、二胡、月琴一起上。苏联专家都是西装、领带,打扮得很正式地出席活动。他说自己积极参加的原因,是因为每次活动快到12点时,就可以吃到食堂里吃不到的火腿肠、面包和奶酪。
说起这事,这会的他笑得真开心,我听着也觉得他会门乐器,真的很聪明。
那时,他们这些研究生可以看到很优秀的俄语原声电影,读苏联画报,听苏联歌曲,参加舞会。最喜欢读的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日日夜夜》,最爱唱的是《莫斯科北京》。这种语言环境的熏陶,使他的俄语口语进步很快。
苏联政府对在中国高校工作的专家的要求很严格,除了完成繁重的教学工作外,还要去机关企业答疑,要举办具有前沿水准的科技报告会。
在哈工大带他的苏联专家布利里,是位学术水平和个人修养都很优秀的俄罗斯人。1956年初,布利里要在北京饭店顶楼大厅举办学术报告会,苏联专家管理部门还要对参加这天报告会的四位专家做出考核、评分和存档。正巧邵汉光和几位同学在北京收集论文资料,布利里就邀请他们一起参加报告会。
整整三年了,就这么一套棉衣过冬。没办法,他只能穿着到处打着补丁的棉衣棉裤,戴着破得不像样子的棉帽子,提前半个小时来到北京饭店。
会场门口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看着这副模样的他,就是不让进去,怎么解释也没用。快九点了,布利里急了,到门口来找,才发现他被挡在门外,赶紧跑到门外,拉着他的手说:“欢迎你!”他也用流利的俄语,礼貌地问候老师后解释:“我早就到了,可他们不让我进去。”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布利里顿时瞪起双眼,用手指着那位工作人员的鼻子:“你想破坏伟大的中苏友谊吗?”把门的工作人员被批评的十分尴尬和难堪。
学术报告会使用俄语,没有翻译,进行得很顺利。尤其是布利里的报告,引起听众热烈讨论和掌声。最后,苏联专家管理部门的考核、评分结果,布利里的评价最高。
这件事,后来被京城的新闻媒体以《新社会不能以衣帽取人》为题,指名道姓地批评了那位工作人员。这段花絮后来还传到了他的家中,父母亲非常高兴儿子能这样大方地出席了这么重要的学术活动。
邵汉光在研究生毕业前后,静下心来泡了两年图书馆。充分利用哈工大拥有大量苏联专业书刊的便利条件,查阅了发电、电力系统、锅炉、汽机等相关文献,并做了详细的文摘。对苏联的《电》《电站》两种刊物,从当前的一期一直查阅到创刊号。在图书馆度过的两个秋去春来,为他事业的发展打下扎实的理论基础。
一次,苏联专家组为企业作答疑,但对一些数据未能回答清楚。应邀参加旁听的他,很轻松地马上说出了正确数据。有些惊讶的专家忙问:“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数据的?”他很镇定:“是从你们研究所出版的书中得到的。”并顺便说出了书名、作者、出版社。在场也许读过相关资料的人,不只是他。但能清晰地记忆公式和数据的,怕就只有他这样的与数学和数据天生有缘的人了。
留校在哈工大任教的他,1958年在学校支持下,创办了全国发行的《动力经济学报》,并任副主编,办了两年。文革后到保定,又创办了《河北电力学院学报》,活跃了我院的学术气氛。
他任理论电工教研室主任时,一直注重理论电工教研室教学工作的深入开展,注重科研学术团队的形成和壮大。青年一代教师的迅速成长,给他带来极大的喜悦。尤其是被称为电力系“四大名人”的崔翔、苑津莎、梁贵书、刘建新的脱颖而出,更使他欢欣鼓舞。称赞他们“风华正茂、德才兼备、俊彩星弛”,说他们都相当棒!
有了这样高起点的教学与科研梯队,我校理论电工学科在国内高校的地位得到快速提高。邵汉光说起来不由得眉飞色舞地特别自豪!当然,他在弟子们成长的过程中,也是付出了很大的心血和精力。
他很珍爱学生,珍惜每一个培养他们的机会。曾从自己的科研经费中资助了王敬国、袁建生、王海亭、梁明等五位学生出国深造、参加国际学术会议。王敬国现在美国,袁建生现为清华电机系教授、博导。学校那时候派研究生去美国的路费,要一万多元人民币,没人给学生出经费。他自己去没有问题,还可以带回来稀缺的家电指标。可他是真的舍不得啊:“我省一点,学生们就可以多出去一个。”
他出访苏联时,舍不得花钱乘飞机,愣是花200元人民币坐了七天六夜的火车过去。他说起来还饶有兴致:“也好嘛!沿途看看西伯利亚的严寒,看看伏尔加河的流水,看看六七十公里没有人烟、没有房子的旷野和森林。”直到他被邀在荣毅仁的中信公司中作了顾问,由他们公司掏钱,他才第一次踏上去美国的路途。
不单单是舍得用科研经费培养学生,在名利和荣誉上,他也是公开主张:老师不要跟学生争荣誉。他淡泊名利、为学生的前途、事业着眼的宽广胸怀,使得我校理论电工的研究团队十分团结,这传统保留至今。
他有个35岁的女弟子刘晓宁,一起在电科院做了“SF6避雷器”项目研究,获得电力部科技进步奖。获奖人员可上报五人,电科院让我校报1人。大家都认为理所应当报他,毕竟是他带着完成的。可他坚持:“还是报刘晓宁吧,对她有好处。”
那时,1987、1988年分配到动经学院的研究生,不能直接评为讲师,但刘晓宁因为有这个奖项,评上了。先生到现在都为此高兴:“老师就应该替自己的徒弟考虑。”
1990年9月,他应莫斯科动力学院和列宁格勒工学院(现名圣彼得堡工学院)邀请,访问了这两所国际著名大学。在莫斯科动力学院,他详尽地参观了电力系各实验室,还在电工教研室作了学术报告,并受到学院领导的接见。在列宁格勒工学院,他参观了电工和电机实验室,与同行们进行了学术交流和座谈。
那些日子在电视上,两位苏联领导人面对经济生活中遇到的极大困难,激烈辩论“经济新思维”政策。于是,莫斯动力学院的外事工作人员向他询问:“邵先生,您认为他们谁对谁错?”邵汉光很智慧地作答:“我深信伟大的苏联人民,会找到自己发展的道路!”那位工作人员笑了,伸出大拇指:“您代表着聪明的中国知识分子,对我们民族的看法,谢谢您!”我则赞美:“您太有外交水准了。”
当时,苏联正面临解体,物资匮乏,甚至买面包还得排长长的队伍,但秩序井然。没有人插队,也没有人吵架。人们晚间依然穿着正装和晚礼服,去剧院欣赏芭蕾舞剧演出。演出时没有人迟到早退,没有人喧哗,显得十分文明和有教养。
出访期间,他饶有兴致地参观了冬宫、欣赏了芭蕾舞剧《天鹅湖》。多年苏联文化的学习和浸润,尤其是二战中苏联人民不屈的浴血奋战,使得他很欣赏俄罗斯民族,称他们为“伟大的国家、伟大的民族”。那些天,动力学院的教授们有空时,便开着私家车,陪同他在广袤的森林里穿行,在城市里参观走访。
这样开放的文化洗礼,使得他的视野是发散的,心胸是开阔的。在一些问题的处理上,也有着独特的思维和做法。所以,他招收研究生时,出的题目不太复杂,主要是看其思路对不对?有没有培养前途?
比如他的1979级研究生郑文新,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初中毕业后就插队了,大学课程是自学的。考研时,一些数学题没能算出来,但其解题的思路很清晰。他克服困难录取了他。被录取读研的郑文新非常珍惜学习的机会,读书很努力,成绩很快就上来了。硕士毕业后,郑文新接着考上了瑞典工学院的全额奖学金,后获得瑞典工学院博士学位。郑文新毕业典礼戴博士帽时,瑞典国王也获得博士学位,两人正巧同台接受了博士证书,成为当时媒体的一段趣话。郑文新现在国外发展得很好。
邵汉光难能可贵的是,一生保持着对知识的渴求和探索。
他刚开始搞计算机时,是外行。第一次上机用的是最古老的电子管计算机,这个大家伙有几千个电子管,若其中一个电子管损坏,整台机器就不能工作。用来解一元二次方程,要在两位教师帮助下,搞一个下午才能算出来。接着用的是电科院的晶体管计算机,要穿孔带,动作也慢,还要技术人员配合计算。那时,没人看得懂程序算法语言,问都没处去问,只能自己反复捉摸。
还是杨以涵拿了本《有限元素法选讲》给他:“老邵,你看看这本书。”他一头扎了进去,开始利用计算机来做电磁场研究。花了一年的时间,把“有限元法”程序调了出来。
他给学生讲《有限元素法》时,只有崔翔就程序中的两个问题提出质疑:“别的都听明白了,可这两个地方是怎么回事?”他高兴了,真正听得懂就是崔翔了。因为那两个地方是他故意“藏”有马虎眼的。于是他兴奋地夸他:“你听懂了!”
平日里,他把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和学习研究中,生活上就很随意了。他的朴素和节约也是在学校出了名的,总是院里最后几位购买家电的。
一次,一位研究生到他家中答疑。看到他家中用的是从学校租用的简易书架、两张学生宿舍的单人床,一张双抽屉桌。唯一的一把藤椅还只剩三条好腿,另一条腿是用竹杆和铁丝捆绑住的。那同学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了好一会,才诧异地问:“邵老师,这是您的家吗?”
也正是这样甘于清贫、甘做人梯的他,潜心培养出了我校一代具有国内高水平的教学与科技人才。
见过喜欢数学的和有数学天赋的,但天生就有数学基因、并对数学挚爱到一生一世都无法割舍,还祈祷来生好好去中学,一定要教出几个数学天才的,怕也只有邵汉光了。
他家中有许多数学书籍:整套的斯米尔诺夫的《高等数学教程》《数学物理方法》《柘朴学》《泛函分析》等。还有解放前英文原版的数学书,有一套五大本的《代数学辞典》《几何学辞典》……
在他家,见到一本已经泛黄的中华民国八年(1919年)七月十七日版的《中等教科平面三角法》,定价大洋六角。连江陈义编辑,科学会编辑部发行,商务印书馆印刷。他说那是父亲留下的。
退休后,他每天都要做几十道题,当作是种很享受和满足的大脑运动。有人形容王室的贵族,是衔着金勺子出生的。那他就是背着圆周率来到人世间的。
有时,他还非常乐意做些不起眼的、没有任何报酬的事情。
1977年,海淀区教委寄来了一套《物理教材复习题》,是提供给参加大学考试学生的复习资料。他收到后,用一个星期,审查了复习资料,还全部做了习题。在没有空调和电扇的屋子里,他干脆放盆水擦汗。不过,他多少还是有些纳闷:“海淀区教委是怎么知道我的?”后来才知道,是曾在咱们学校“支左”过的军宣队领导,到海淀当了副主任后推荐的。
退休后,院子里的孩子们考大学时,上门来请教辅导数学和物理。他们有的叫邵伯伯,有的叫邵爷爷的,他都热情接待。义务辅导多了,他越发觉得应该在孩子们打基础的中学时代,就好好地引导他们掌握怎样学习数学的方法。
他一再重申:下辈子,我一定要去中学教教数学,好好培养些天才孩子。
走进他的家,楼上楼下到处是书橱,甚至凉台上也是。书橱的每层都前后摞着两排书,那种满屋溢出的书香,让人非常舒服。他现在又开始成天在阅读文学作品,说要恶补文学知识。已经用六年时间,在创作一本家族历史变迁的故事,是那种章回小说形式的。
他使用的计算机是带传真、扫描打印一体机,很超前。
生在温州、长在水乡的他,因了南国秀丽风光的滋养,还是挺浪漫的。
他在创作的小说中这样描绘了家乡的景色:“……汉光等去码头上等候父亲乘坐的小船时,总是喜欢向西眺望。傍晚时分了,许多船只,由西向东顺潮水而下。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秋日的晚霞映红了天际。金色的江水,一波推着一波,向东流淌着。小舟上的船帆被风吹得鼓胀着,偶尔上下飞舞的海鸟在白帆旁盘旋。此时此景正如王勃在滕王阁序中所写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他又是内敛含蓄的。
1978年1月,他受杨以涵委托,代表我校参加全国科学技术规划会议,并受到当时党和国家领导人**、邓小平、叶剑英等人的接见。那张长长的照片,如今放在楼上书橱后边,落满了灰尘。
联系采访他时,他很客气。却一次次地表示:“我没做什么,又退休多年了。你们还是写写那些值得写的老教授和优秀的老职工们吧!当我向马克思报到时,说我有个四六开,及格,就心安理得了!”他的婉拒看似绵软,却那么坚持。只好委托北京校区离退办的秦卓贤处长一次次找他。可是没有效果,我们都挺失望的。后来,在不同场合,听许多人谈起他,口碑都特别好。于是,本已绝望的我,还是那么不甘心地想再碰碰运气。
可能是由于9月13日上午,学校在北京校部召开了校领导与老教授们的座谈会。那个下午,电话里与秦老师又谈及这事。秦老师有点不确定地猜测:“我觉得你就直接去,邵先生不会拒绝的。”我匆忙从F座冲到D座秦老师的办公室,托秦老师的福,再次与邵汉光联系时,他的语气果然有所松动。他许是有些累了,终于说了句:“那你来吧!”还没来得及庆幸,他话锋一转:“你具体要问什么?”这就是学者风范,他做什么事情都那么严谨、学术。他需要事先了解你的想法和意图,我赶紧随口说了一堆自己都不记得的问题。
是啊!我想在一位教了一辈子书、做了一生研究的今年83岁(现在是91岁了)的老先生那里,究竟知道些什么故事呢?当我敲响他的家门时,没想到,他竟是一夜辗转未眠。只见他拿出了回答我那堆问题的又贴又补、亲手写的提纲,还有已经打印好的片段……
看着他手写的七大点,有的小点再细分出ABCDEF点,还有打印的资料,他的认真和细致,让我为叨扰他的睡眠很有些不安和内疚。这几天,把初稿传过去,请他校稿。才知道他血压真的高了,搞得我十分不好意思。与他这样的老人接触,你会发现其实一切非常简单。
为什么选择学工?他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不少:“八年抗战期间,亲眼看到日本鬼子在我的家乡杀人放火。这种国家受欺凌之恨是无法忍受的。我们要强国,就要搞建设。”还有就是从小受家庭影响:不从政、不经商,只有读书做学问或者靠劳动生活。
为什么您说的“好吃的”,就是梨和苹果这样普通的水果?对于我们,这些就够了,它们就是很好吃的东西。
为什么您这样深爱数学?数学世界太奇妙了,吃透了里边的玄机和解析,就可以在任何地方运用数学去解释。
邵汉光先生,您尽情地享受在数学天地里的遨游吧!
您单纯、清澈的精神世界,让我们不仅得以品味渊博知识和傲骨并存的“士大夫”遗风,同时感知着人类精神层面的高贵和凝重。
邵汉光在学生中留下了极好的口碑。为此,我采访了崔翔。
崔翔教授是1977年恢复高考后的首批大学生。第一次见到邵汉光时,还是读大三的崔翔同学。他们当时是学校重点培养的电工师资班学生,将来要分配到水电部各高校担任电工师资。因此,课程的广度、深度和难度都高于普通班。
邵汉光的课是60个学时的《电磁场提高课》。授课时,他讲授了电磁场学科最新的知识以及数学方法,很有新意。用崔翔今天的评价是:“是上先生的课后,才开拓了我的视野、找到了差距。觉得受益很大,感触很深。以至于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电磁场。”
2013年国庆长假前夕,崔翔刚刚从上海回京。我在信箱里询问:“您几时有空?请告诉我邵汉光先生教您时的事情。”崔翔迅速答复:“这是我的又一位恩师。”称他为“恩师”,于崔翔是感佩于心灵深处的。
在崔翔人生转折的几大节点上,邵汉光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的关爱、惜才和培养,是极具目光和敏锐的。当然,崔翔学业的出类拔萃和人品的优秀,也值得他如此的牵挂和用心。
崔翔考研时,总分在报考我校北京研究生部的学生中第一。但,英语不及格并低于英语录取分数线。看到其他同学已经接到了录取通知书后,在英语不及格还拿到第一的成绩面前,崔翔当时心灰意冷,开始做留校准备了。没想到一个月后,他突然接到了北京研究生部的录取通知书。后来得知,是因为邵汉光对这位优秀的学生印象深刻,实在不愿放弃他,他到处去游说:“这可是个人才啊!我们真的不能轻易错过。不要等有一天,我们都会后悔和遗憾。”研究生部的领导被他语重心长的游说打动了,他们一次次去找北京教委和招生办。最终,北京市那年据说一共只破格录取了两名研究生。
崔翔就这样有幸走入他的门下,开始了硕士研究生的学习。
这事大概当时在学校还挺“轰动”的。搞得崔翔到了北京研究生部报到后,几乎所有见到他的老师都和早就“串通”好了似的:“你就是崔翔啊!别的课程你就不用学了,好好学习外语吧。”
崔翔是幸运的,他幸而遇到邵汉光这样惜才到敢于一次次去争辩、抗衡,又有幸遇到同样惜才的校领导、遇到终于能够有勇气冲破录取体制,去尽一切可能挽留住人才的一群智者们。
来到邵汉光身边的崔翔,又被他推荐给了张金堂先生培养,大家当时是一个课题组的。他对崔翔说:“你去张先生那吧,他数学功底深厚,电磁理论坚实,英语一流,虽不在我名下,但我们集体指导,这样更有利于你的成长。”
他对人才的培养,是着眼于长远的。
1982年,快放暑假的一天,邵汉光对寒假入学的他的学生王敬国、薛静、李近溪和崔翔四人说:“送给你们每人一本电磁场英文经典名著,利用假期时间研读一遍。”
崔翔很听话,认为先生的话是不能打折扣的。酷暑时节,他把自己关在屋里,读书、做题。书中的很多题太难了,习题后面提示要参考五十年代发表在《静电》杂志上的有关论文。崔翔好歹做了专著中三分之二的习题。开学时,崔翔感觉自己要挨批了。硬着头皮拿着厚厚的一堆习题解答去找他。邵汉光笑了:“我也不见得都会做。但,就是要你们了解国际先进水平,开阔视野。”
通读了这本著名的电磁场专著,为崔翔打下了坚实的专业功底。
崔翔也是个很执着的人,当年没有做出的题,却一直挂在脑子里。十年后,他在参考了一本1925年版的德文参考书中公式后,终于将那道题证明出来了。
因此,深受邵汉光影响的崔翔,在我校博士研究生培养方案的讨论中,建议要加上的一条就是:读学科名著,读最权威的学科名著。他用切身感受的体会解释:“这种经典名著的阅读和学习,对一个科学工作者的训练,对于打牢学科基础是非常必要的。”
理科和文科,原来一直以为是相去甚远的两个不同世界。
可,我对文科学习的理解,也是大量地阅读,读经典名著。这样,你才可能在人物和故事发生的独特背景和社会环境中,去理解不同时代的价值观和人生观。
为了扩展学生的知识面,邵汉光说服研究生部领导,花钱从北京邮电学院聘请知名教授,为崔翔他们4名研究生讲授《有线传输理论》。还送他们到北京邮电学院有线传输实验室,独立设计和进行实验,包括当年最前沿的光纤通信实验。针对学生特点,他还为每名学生安排了为期一学期的电磁实验,有利用微波分光仪开展的电磁波实验,有利用导电纸的轴对称电场分布实验等。
崔翔回忆,正是通过这些环节,奠定了他们的高频电磁理论基础,了解到包括光纤在内的各种有线通信技术。既打牢了理论基础,又培养了动手能力。
邵汉光培养学生还有一个很大的特点是:信任和鼓励。
当时,全国最大的沈阳变压器厂,正在研制我国首台500kV单相电力变压器。鉴于邵汉光在电磁场数值计算方法的学术成就,厂方希望他派人去协助研制。
他对崔翔很信任:“你去吧!相信你能完成。”作为刚刚完成研究生课程学习的学生,崔翔当时压力很大。经过一年多时间的攻关,不仅圆满地完成了研究任务,也完成了自己的硕士学位论文。这次参与研制的过程,不仅对崔翔今后的成长很有利,还使得他从此坚定了科学研究一定要与生产实践相结合的信念。从此,为今后的科研工作奠定了基础。
硕士毕业后的崔翔,一心想做名好教师。北京研究生部当时没有本科生,崔翔就选择回到保定电力系做助教。正常上课两个月后的一天,他突然接到了邵汉光的长途电话,让他第二天赶到中科院北京原子能研究所(简称401所)参加博士生考试。
第二天,邵汉光和张金堂先生也赶到了所里。原来,是邵汉光直接做主,将崔翔推荐给401所我国著名加速器物理专家谢羲先生做博士研究生。这样,1985年寒假后,崔翔成为77级最早的一批读博的学生。
博士毕业后的崔翔,回到保定电力系工作,继续开展电磁场研究。
这以后,邵汉光经常乘火车,到保定来指导崔翔他们的教学和科研工作。来时,就住在条件简单的单身楼里。他的弟子,有的去了清华、有的去了国外。而保定的这批弟子,还都在踏踏实实地做着事情。这让他很自豪、很欣慰……
想来邵汉光晚年最大的快乐和成就感,也是看到这样精心培养的学生,正承载着先生的理想,在获得辉煌成就后,依旧负重前行,从未退却!
2013年《华电记忆1》,全文发表了采访邵汉光先生的文章。
2021年的春天了,京城到处飘逸着花香,校园里也可以自由行走了。
时隔八年,再次修改当年的文章,是为了电力系网站的“杏坛春风”栏目,崔翔建议使用“我校电工理论与新技术学科创始人邵汉光先生”为题。他的理由是:关于题目,我的本意是强调邵老师为我校建立了“电工理论与新技术”学科。邵老师原来是动经专业的,随哈工大电力系整体并入北京电力学院后,动经专业并入我校动力系,不在电力系。邵老师之所以来到电力系,是因为文革期间学校停办动经专业后,邵老师才由动力系来到电力系。所以,邵老师为电力系的学科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
但是,这个题目太“学术”了,我们做的是人物报道,所以还是想坚持用原来拟定的“邵汉光先生与他的学生们”。
很想再与已经91岁的邵老先生聊聊。
可电话始终打不通了,赶到小营他的家门口,也敲不开家门了。问了院子里的人,说这段时间他不下楼散步了。还是崔翔联系后得知,他是因腹泻在医院输液,不便交流。为此,他委托崔翔,将去年学校为这些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们,举办的90岁纪念座谈会上他的发言稿转给我,权且作为对他的采访。
邵汉光在发言中重点谈了两点感想、一点建议:
第一:我是1961年9月随哈工大电力系,整体并入北京电力学院的,至今已经在学校工作和生活了59年,全面见证了学校的飞速发展。我们来时,学校只有电力系、动力系和基础部,主要培养电力网和火电的运行人员,业内影响力十分有限。今天,学校已经进入国家双一流建设,电动两个专业进入A级行列。学校形成了面向能源电力及环境产业完整的“大电力”学科体系,成为教育部一所特色鲜明的行业大学,办学成绩巨大,我特别高兴。
第二:当前,气候变化对人类影响,已成为人类共同面对的问题与挑战。由此推动了人类用能的革命,开发可再生能源并转换为电能的用能革命,为能源电力行业提供了巨大的科技创新、人才培养空间。作为能源电力特色的华北电力大学,迎来了难得的历史机遇。学校主动及时地抓住了这个机遇。我相信在学校党委的坚强领导下,经过广大师生员工的不懈努力,一定会创造出新的辉煌!
他的建议是:我认为,学校未来的发展,学校再上新台阶,最关键的还是高水平的人才,特别是高水平的学科带头人。这些人才必须是国际性的,至少应该是国内尖端性的。这不仅是我校的短板,也是十分困难但又必须解决的问题,需要长期的培养和积累。这既要靠自己培养,也要靠外部引进。我也没有具体的破解良策,只能从宏观上建议:一要进一步高度重视,二要进一步营造环境,三要进一步大胆使用,四要进一步创新机制和特区。
老先生的发言,充满着对学校发展的期待与关切,饱含着一位学者的认真思考和责任感!相信他的鼓励和渴望,他的理想和瞻望,终将会在一辈辈学生的传承和努力下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