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美国那种被戏称为“仓储式”的、动则十万甚至数十万人的公立大学(如纽约市立大学),在中国则以各种形式的“大学城”现象表现出来,这意味着高等教育在当代中国的大众化甚至普及化时代正快速来临,因为若按传统的精英式标准,很多青年人原本只能落漠地止步于大学之外,如今都泰然进入他们的前辈只能幻想的大学校园。这无疑使得大学原本所具有的某种神秘的光环正在逐渐从人们的视野中衰退。但是,大学本身的转型究竟是意味着“变之不变”抑或“不变之变”?我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明确的:使大学成为大学并与其他组织形式区别开来的东西是不能改变的,这个东西对于大学来说,就是守望精神家园,它是大学的根与本。
这需要从“大学究竟应该为学生做些什么?”这个简单的问题说起。人们常简单地认为,一个人上过大学就等同于接受了高等教育,其中的误区在于他们往往把教育等同于训练。事实上,教育首先不是使人学会一种或几种以前不会的技能的过程,而是要使人的心智得到更新,养成作为人应该具有的品性。这正是那些具有一种或者几种精湛技艺的人,却往往感叹人生没有意义的根本原因。为此,曾经有一个叫做B.F.Skinner的心理学家甚至偏激地认为,教育就是学生把所学的东西全忘掉之后剩下的那些东西——学到的知识和技能都是可以忘掉的,甚至是会过时的,但是通过教育养成的品性却不可能被忘掉也不会过时。因此,在科学技术的更新以加速度进行的现代社会,指望在大学里掌握一技之长以应付未来人生,这是一种并不真正了解大学的幼稚幻想,而有机会在大学里度过的青年人更应该将其看成是一个建立自己“精神帐户”的时空集。
市场经济制度的完善和普及,深刻地改变了社会生活的内在品质和外在表现,也对存在于社会之中的大学形态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以至于大学系列中都出现了“营利性大学”(The For Profit-University),这种完全以公司模式运行的大学,是否能够从根本上颠覆大学的传统?这似乎也是一个不那么容易回答的问题。但如果我们看看那些以高效益著称的企业会一夜之间从华尔街的名单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武运长久”的企业也难捱得过百岁寿辰,而那些著名的大学动不动就来个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校庆,这好像又意味着答案的不言而喻。我们对这种现象感兴趣,更对其中背后的原因怀有好奇心。有人曾经这样对有志与创办世界一流大学的中国校长们设问:假设你的学校里有一个才华横溢的疯子,你能否因为他那点不知哪一年才能为社会所认可的才气将他留在学校,给他发工资,在图书馆为他保留一席之地?我觉得这简直是种拷问,然而真确的事实又不容否认:一个大学之所以自诞生开始就犹如常青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教师队伍中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一种脱俗的精神,借用柏拉图对泰勒斯(有文字记载的第一个哲学家)的描述:他们“是如此热衷于知道发生在天上的事情,以至于不能看到脚下是些什么东西,”或者他们热衷关注现实社会,也并不主要对直接与自己有关联的部分特别侧目,而是极力关注社会的灵魂,甚至试图有些不自量力地教正被污染的社会灵魂。恰恰是这种精神构成了大学香火不断的主要滋养元素。
19世纪著名教育家约翰·亨利曾经颇为偏激地认为,大学是一个精力充沛、意气风发的青年人聚集的地方,其中即使没有教授也无考试,对这些年轻人的成长也是决定性的,因为“当一大群年轻人,具有青年所有的敏锐、心胸开阔、富于同情心、善于观察等特点,来到一起,自由密切交往时,即使没有人教育他们,他们也必定能够相互学习;所有人的谈话,对每个人来说就是一系列的讲课,他们逐日学得的新概念和观点,崭新的思想以及判断事物与决定行动的各种不同原则。”他的真实内涵在于提醒年轻人不要草率地浪费这个宝贵的机会。当然,毋宁说是老师的言传身教,校园的文化熏陶和学生的互相影响,共同构成了大学校园立体多元、五彩斑斓的风景画。正因为这样,当这些年轻人不再年轻,步入不惑之年,再回首往事时,几乎都会感叹:只有大学才是他们真正的故乡,精神的家园。
因此,真正的大学要以守望精神家园为职责!
(评论人:政法学院院长黎玉琴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