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纷纷》

不消说,这想必是清明了。

黯淡而模糊的天空并没有在人心里篆写下半点沉郁的阴霾,虽然看不透它。

清明已用它织下的层层罗绮将胭脂的红,淡墨不一的绿以及弥望的漫漫的灰彩全然融在了一起,泛出山水画那依旧是不大清晰的边沿。稽迟许久的心也自然地失去了抗御的能力,同四下里的楼阁小径一道浸在这浅浅的熏染里,让它洇过每一片田地,打磨掉乖张的锋芒与棱角——沉醉下去,渐渐地,渐渐地……

整个长安城都醉了。

清明像是位长别的故人,处处散发着熟悉的气息——清冷,却不乏亲切,令人怀想连篇。它又是守信的,每逢这个时候,清明就会为自然的子民们奉上清凉的礼物,不分轩轾。那或是游子,一岁一归,静静踏进家门。慈蔼的地母还在酣睡,游子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在心底细数着无数往去的回忆和母亲额上那一道道岁月的印痕,而自己难以言尽的思愁便化作了这连绵不绝的雨幕。

在这道自然的幕景下,又上演过多少人间的悲喜剧。

古人有以清明为寂寥,我不这样想。

杜牧的路遇,恐怕是家喻户晓的。在那种“做冷欺花,将烟困柳”的凄迷而又美丽的景致里,身为行路之人的杜牧恰恰又遇上了这一阵细雨,轻衫尽湿,几欲断魂,心底陡然又增添了不少愁绪。而如今的我,不也正在这清明的纷纷落雨里前行吗?或许,当时的牧之同样未曾备得雨具吧,又同样地在寻找哪怕半檐青瓦以求栖身。于是,借问道旁的牧童酒家在何处,牧童抬了抬牛鞭,指了指远处的杏花村。酌几杯清酒,还要赶路。只是,不管如何紧慢,我是越不过这崇崇关山的。

春天有着绚烂的底色和浮躁的气息,充盈着太多的勃发和有些烫手的活力。它不像秋天那样有种淡淡的惬意,丽而不妖。秋是可以拥吻的,多姿而又静默,不必担心灼伤了自己的嘴唇。而清明恰恰在胜春的柳绿花红的妩媚中填补了它所缺少的那份清凉。

常听人说起:长安城的春天是短暂的。

冬季的历凛化为了春时的料峭,却迟迟不愿将大地让给温暖以唤起久眠于土下的自然的生灵;当连亘的远山刚刚葱茏繁茂起来时,时令的主人又忙将万物生长的琐细托予夏日,而真正的春天显得尤为的珍贵,稍纵即逝。如此一来,清明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春的鼎盛。

我不知道千年前混美的大唐是否也如此,只能猜想,那时的巳曲水边满眼是长裾广袖、翠钿明珠,一片“态浓意远”的景象。而文人墨客们一定又在借这美好的春景抒发自己的情怀了——或喜,或悲……只是今天,历史的流转与沉浮都已不在,昔日文者无穷无尽的思绪,都只能存留在黑色的墨笔间和人们的遐想中了。我无从考证这墨迹乃至遐想的真实性,只能任由它如杨柳的白絮漫天地飞舞,飞舞在岁月那扬起滚滚尘土的马蹄下,与汩汩的流水一起逝去,并渐渐地淡出视线。

雨停了,世界慢慢清晰起来,树木放缓了它们那细碎的耳语,宛如将灭的九微灯里溅出的片片残碎的花琐。人们匆匆的步履划破了模糊却确安详的画面。空气透着草叶与泥土调和的香味,我还静静地看着,听着,陶醉于自然赐予的美丽中,然而没有人愿意停下脚步与我一同分享。乎地记起苏轼在《记承天寺夜游》中发出的感慨,也许是这里没有闲人,亦或是我太过无所事事了?

清明还我以久别了的沉静,这大概正是我对它一见钟情的原因吧。

然而,这沉静只能是片刻的,同来来往往的行人一样,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来明天分担。于是,我悄悄地离开,没入了路人的队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