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友记忆 | 江言:1995,在西电科大文学社的日子

1995,在西电科大文学社的日子

"过去是嵌在记忆里的珍珠

无论多么遥远,哪怕饱经磨砺,它一样会熠熠闪光"

于笔者而言,文字,总是为了怀念一些东西。从文字中,我们看到雪落长安时银装的西电;看到文学社的欣欣向荣,同学们争相购买《野草》;认识临江听风的老谢、如鱼得水的老拓、可爱美好的荣儿;窥探笔者如何进了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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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荻文学社32年庆那天,秋雨潇潇、黄叶遍地,有点戴望舒《雨巷》的意境,本来就挺伤感的。没想秋荻这帮师弟师妹更煽情,投影仪上打出了当年我们青涩的照片,配乐是名动天下的“同桌的你”,我们硬生生地被拽入了回忆的国度。

那是最美的光阴!面前的影像似乎渐渐模糊了,就像马尔克斯《百年孤独》开篇第一句主人公想起“那个看冰块的下午”往事澎湃涌出一般,我已经进入角色。我思维的“元神”出体,破窗而出,绕过都市林立的高楼,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飞向那遥远的1993至1996时光……

林荫道间洒下的碎阳、小花园弥漫的玉兰花香、贴满树干的野草海报、那些纯真的青春面孔——记忆里的遥远光影竟然无比亲切……

现在,距离年轻的校园岁月已有二十多年的光阴。二十年时间,时光飞逝万物流转,杜拉斯的湄公河干涸又丰盈,春上村树的大象想必也已重返心中平原。

二十年时间,遥远的令人无限遐思!但我坚信,人是一种怀旧的动物,过去是镶嵌在记忆里的珍珠,无论多么遥远,哪怕饱经磨砺,它一样会熠熠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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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电科大是省城的重点大学,进了211工程那是后话,单其前身就很辉煌,据说是红军时的通讯学院。基于此,虽是科大第一年试招的专科生,我也倍感自豪。

但说实话,当年西电的校门很破,我乘火车站的接送车来到校门口,西电给我留下了这不太好的第一印象。此外西电的建筑也乏善可陈,由于年代久远的关系,教学楼略显破旧,没有现代化大楼的气势。但校园面积很大,我绕校园围墙一周,竟然耗时30分钟。

新生楼也很陈旧,是三层楼的苏式建筑,我住顶层最北头,房号很好记,345,是打麻将的一组牌,哈哈。宿舍住7个人,有8张床,一张作为大家的行李床用。宿舍的分配没有特殊讲究,是报名顺序相邻的七个人安排在一间房里。我抢先进去占了靠窗的上铺,居高临下可以观赏窗外的风景。

我们班在西大楼最南头的阶梯教室,编号119,很好记,是火警的号码。班上有107人,加上班主任,恰恰一百零八将,被我们戏称为水泊梁山。所不同的是班上女生不是三个而有三十之多,所以无法一一对号入座。班长高大魁梧、绰号晁天王,学习委员玉树临风,人称入云龙公孙胜……我入学成绩拙劣,要排座次想必已在七八十位以后的地煞星之列了。

新环境里总是充满新奇,同学之间彬彬有礼,相互帮助蔚然成风,所以不觉得孤单和不适应。每天早晨起床吃完早餐去教室、上完两节大课到中午时分,休息2小时再去上下午课,到5点左右可以去操场上活动,排球、乒乓球、羽毛球、篮球、足球应有尽有。晚饭后可以去晚自习也可以呆在宿舍看书,总之,相比高中生活,是自由而美好的。

我的专业是计算机应用。这行业日新月异,那时我们玩的最高档的是486,操作系统是dos。说起来惭愧,我的成绩很差,年年补考,能够顺利毕业已属万幸。

西电最美的景色是大雪皑皑时,我们穿着军大衣在操场上的雪松下合影,有谁使坏朝树干猛跺一脚,雪花落下满身钻进脖子里透心的凉。

西电的调剂食堂是我较为怀念的地方,这里可以点菜,价格适中,比起学生食堂的一锅烩好得多了去。我们有事没事就在这改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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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人不爱热闹,所以没加入什么社团。刚进校时看见形形色色的社团招聘,只是好奇地瞄上两眼。对秋荻文学社也无特别的印象。只到寒假前,看到东区食堂对面海报栏里贴的“西电杯征文大赛”的启事,一下子来了兴趣。

“什么样的文章才是好文章?”我坐在119阶梯教室里,看着西下的夕阳沉思。那时候二环还没修,放眼望去是北方乐园报废的摩天巨轮,在暗红的天幕下沉默不语。我左手边是摊开的大学物理,右手边是一叠稿纸,我拿起笔时而疾书,时而冥想,如此三个晚自习后终于写就一篇2000余字散文《年华随风而逝》。写罢我再三默读,文中的美文佳句把自己感动的不行。我将稿件郑重地装进信封,亲自送到大学生活动中心三楼秋荻的办公室,值班的女孩接过我的投稿,郑重地做了登记。

除此之外,那一年再无甚书写的亮点。第二学期开始,3、4月份的某天,我看到红底黄字秋荻文学社的海报,我的那篇《年华随风而逝》获得了二等奖。

从这天起我的生活开始多姿多彩起来。随后被通知参加颁奖仪式,再去秋荻时便有了人热情地打招呼,见着了社长谢扬林、主编拓峰、编委韩冰、殷允辉、郭飞跃这五大“常委”。我诚惶诚恐地接受他们的表扬,顺理成章地加入了文学社,成了有组织的人了。那时他们已在筹备社报《野草》的出刊,作为一名新兵,我能做的是听从每个人的吩咐,完成繁杂的选稿、写稿、编辑工作。所幸我天资聪颖外表憨厚,几乎给每个人都留下了老实可靠的印象。

野草顺利出刊了,钱是谢扬林筹的。报纸出来后老谢大宴群臣,我们都去了,在他租的徐家庄82号的一间民房里,自己做饭,喝啤酒庆祝,气氛无比热烈。

快出第2期的时候,老拓突然提出退出,他那时马上毕业,提议我接任主编,我受宠若惊,推辞了两句便欣然接受,没想我人缘还行,大伙一致同意。

我上任后大肆扩招。有了《野草》这个报纸的平台,我们的新会员招募很成功,苏珏、姚伟博、文冠果、刘红荣都是那时候进来的。卢光伟、徐艳稍晚些。

又出了几期,野草声势越来越大。到冬天来临的时候,老谢要退隐,大伙提议我当社长。老谢也无异议。不料临近时老谢突然变卦,说要让姚伟博当社长。其实我倒无所谓,主编挺好的,不像老谢要为野草好几百的印刷费发愁。

但是,大伙不干了。秋荻历史上最隐秘的一场逼宫就此展开。在西电小花园里,以拓老大为首的五大野草常委们以举手集体表决的方式形成决议:我任社长,苏珏任主编。

我顺应历史潮流荣登社长宝座。不计前嫌任姚维博为副社长。班子搭建而成,开始了野草风云之旅。谢扬林和老拓从此隐退。老谢除了上课就蜗居在徐家庄82号,这下我们聚餐方便了。徐家庄82号就像南湖的游船一样居功至伟,以至于毕业多年我们还想着去一睹它的风采,虽然再也没找对过它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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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95年是秋荻、《野草》叱咤风云的时候。

我当老大的第8期《野草》无人售报取得佳绩。无人售报是大伙的集体智慧,以前也搞,但收获不大。但这次,我们大造声势,在出报两周前就贴出海报,预告报纸内容。每天一个主题,吸引大家关注。出报的那天是周末,我们写了一百多条标语,把校园林荫道旁能够着的树干上都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把校园渲染的像过节一样(还好,西电是个宽容的学校,容忍我们如此胡作非为)。在强大的宣传攻势下,报纸很快售罄。我们在会议室里一角角数钱,竟然很可观,历史性实现了盈利。此后,报纸印量节节攀升,最高印到2000份。广告那时也慢慢上来了,公司的、饭馆的、录像厅的,蛋糕店的,收入不少。野草的繁荣引起了学校的关注,党委涂书记特批了经费供野草发展,自此《野草》名满西电。

在《野草》肆意生长的同时,秋荻也迎来了大发展,某期《野草》上公布的人数到达150之多,包括编辑部、外联部、文艺部、发行部。俨然一个小媒体。那时候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征文大赛、卡拉ok大赛、文艺汇演、公关演练,名人演讲、大学生思想调查等等,应有尽有。特别要提的是文艺部,俊男靓女,个个才艺不凡,我记得的主要是副社长黄小驹和文艺部部长分管,他是我同班同学,来自广东,和黄家驹一字之差,弹得一手好吉他。只要团委一声令下,三两天他们就能给你弄出一台有模有样的晚会来。

主管社团的校团委赵老师在我们的庆功会上,特意夹了个鸡头给我,说我劳苦功高,应该犒劳犒劳。我受宠若惊低头把鸡头啃了半天,回看桌上已是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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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起来,那时的秋荻真是人才济济,骨干甚多。活跃的有二三十人,有的成了好朋友,至今难以忘怀。

老谢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有佛性,喜欢普度众生。后来在华商报实习时,路遇一流浪汉,接至住处,给其吃赐其浴,一宿好梦醒来发现被洗劫一空。仅此倒也罢了,几日后又遇,老谢再度将其迎至住处,上班前给其做好早餐意图感化他。晚上回来时发现住处一片狼藉,又遭洗劫。毕业后老谢在京城某银企总部任职,不常见面,最近的一次我截获了他的微信留言:“我在雅鲁藏布江听风,一个人。报告完毕。”老谢骨子里有魏晋名士的风雅。

老拓当时就是个严谨的人,现在是传媒界重量级人物,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修炼的更为老道,做起事来滴水不漏。他的人脉是你想象不到的好,在我印象中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这样的人你没办法挖到他的趣事,只好略过不表。

殷允辉是老谢时野草的编委,后来在逼宫老谢时起了关键的作用。他歌唱的很好,尤其一首“太傻”,唱的如醉如痴。他和女朋友十分恩爱,羡煞我们了。他们比翼双飞早早毕业走了,再无音讯。我还能忆起他唱歌投入的样子,“守着你的承诺太傻,只怪自己被爱迷惑”,余音尤在耳边。

郭飞跃是个全才,编、写、书样样精通。所以早早位居野草编委不足为怪。他是我的左膀右臂,肱骨之才。秋荻那些花花绿绿的海报大部分出自他的手中。他字写得极好,野草的刊头就是他写的。据说上学时在老家过年时便在街上从事卖对联业务,十分红火。他后来当过华商网总经理、南非华人报总编辑,现任西安某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字现在有价格了。我对他十分欣赏,买来8尺宣纸求他一字准备挂在办公室。周边美女们都好几幅了,给我的两年过去了他还没写好。这我理解,就像贾平凹《暂坐》里描写的一样,青年书法家奕光的字颇受美女追捧嘛。

苏珏是主编,负责一切编务工作,做的有条不紊游刃有余。性格很好,团结大伙,凡事拿捏到位,做主编真是不二人选。

韩冰是福将、野草重臣,编委兼记者,校园新闻兼广告稿件他是主写,他是性情中人,做事雷厉风行,宛如急先锋。毕业后和韩经常通话,感到多年来他还是那般真性情。韩喜欢黑豹、唐朝、崔健、郑钧,也喜欢“睡在上铺的兄弟”和“同桌的你”。

姚维博是我得力干将,我俩搭班子所向披靡。我唯一见过他的一篇作品叫《老黄》,大意是说一只叫老黄的母鸡为保护一窝她即将孵出小鸡的鸡蛋而奋力和大黄狗周旋的故事。但他描写的较为晦涩。以至到现在我都不明白黄狗为什么对鸡蛋那般锲而不舍的窥视,而非一只骨头?但姚维博的优点是人长的帅。人帅好办事,我和他出去拉广告,若是女老板就派他上了。姚的漂亮女朋友也是秋荻的,毕业后历经波折,最终成了他老婆。毕业后姚在当时6路车的终点站钟楼附近上班,当上了国营大厂驻西安办的主任,我们经常到他那“打土豪”。后来读了MBA,如今自创汽车蓄电池品牌,高歌猛进一路向北。顺便爆一下料,姚在来文学社之前是学工处“手电队”的成员,成天晚上打着手电在小花园照来照去,不知棒打了多少鸳鸯。

卢光伟自述是看到我写的一篇关于马拉多纳的足球评论文章才跑到秋荻来的,这让我有理由相信我的读者遍西电。卢是个和善的人,整日笑呵呵的。典型的邻家大哥人物。他写过一篇文章叫《情殇》,冷静地剖析了校园爱情,得出弊大于利的结论。他的成熟由此可见一斑。后来我、苏、郭、姚、韩我们经常在一块小范围活动。毕业纪念册上卢给我题词“琴心剑胆”,我回他“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单从字面意思,我的稚嫩和他的成熟高下立判。

刘红荣长相可爱,性格温和。我们那时都亲切地叫她荣儿。她擅长卡通画,《野草》的许多海报都是她画的。她后来和一个叫吴琳的大眼睛美女承包了活动中心三楼秋荻的咖啡厅,每月给《野草》贡献60元经费,那时已是不小的数目。我们去时老是白喝几杯,现在想起来似乎有吃拿卡要之嫌。

文冠果后来居上,文章写得好,拉广告也一马当先。我们退隐后他个人拉的广告占据了半壁江山。文现在早就金盆洗手,读完研后掌舵南方某芯片公司,人称高工文总,现在又杀回西电在职读博。他得意于当年一篇千字文被新浪等轮番转载,挣了近万元。文毫无悬念成了我指定的“接班人”。

徐艳是才女,她有篇美文叫《俯首千年》,我剪下来贴在笔记本上。文字美,有气势。我把它推荐给报纸副刊主编,她看了个开头就欣然提笔批发。那时候的她安安静静的,有别样的气质。她现在一边编程序一边给媒体写专栏,美食、旅游、亲子、家庭,广为涉猎。

好像当时跟我们混的还有个百分之百的文学系美女,红衣白裙,分外美丽。一起出报、郊游、在立人月光歌厅里免费嗨歌。一年后她毕业走了,我好像还写过一篇文章,发表在那年的流行杂志《当代青年》上。现在想起来,有人为你写文章是件开心的事,能有人让你写篇文章其实也是件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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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毕业的1996这一年,世界彷佛一夜间变得忧郁起来,我和姚、郭、苏、卢、文常常聚会,临近毕业每个人都变得心事重重。我的心里空荡荡的。

这一年,世界异彩纷呈。美日签署安保联合宣言,中英达成香港交接仪式协议 。这一年,四大天王风头正健,周星驰的无厘头依然是最爱。这一年慧敏祖贤还是玉女,清纯可人的海报处处可见。这一年,中国足球依旧在重要时刻功败垂成,学子们发泄砸下的啤酒瓶满地都是。

我们把秋荻交给文冠果、韦在雪,徐艳。文的文风和我一脉相承,颇受我器重。我学老谢老拓,急流勇退,恰到好处。

后我迷上了和杜老板他们玩牌。杜老板是我同班死党,住隔壁宿舍,因早早在学校摆摊而得名。我们在宿舍玩“扎金花”赢饭票。我用杂色2、3、5逼走了广东同学的同花顺、干掉了北京同学的“豹子J”,一把牌赢了半个月的饭票,在坊间广为流传。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没多久,在宿舍玩牌被校联防队送进了派出所。我找综治委领导说情,这才各罚50元了事。

再就是打台球。谁输谁掏钱,我和杜老板你追我敢,互不相让,杀得个昏天黑地难解难分。结账时台主总是少算一盘。据说台主从前是这儿有名的混混,后来械斗瘸了腿,但是余威尚在。他一瘸一拐的样子,像极了小马哥。

也有和舍友跑去玩通宵游戏。那时候流行《沙丘》,我最不能忍受的是敌人的飞机在我基地上空飞来飞去。钱总是不够用,只能造几个防空兵扛着炮筒对着飞机,轰、轰,半天打不下一个来。

最后的时光,姚维博拽起来了,恋爱谈的红光满面,想找他吃个饭都难。倒是韩冰回来了,大伙好一阵热闹。我找了咸阳一家国有工厂,等待毕业。

离校那天我记不清是谁送我了。想留不能留最寂寞,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时光一去不返,再回来时已成了过客,令人无限伤悲。

我的行囊里装了厚厚两本《野草》的合订本。不料成了绝唱。他们现在都向我要,我先摆摆谱慢慢复印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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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蓝莲花,我也知我们心中世界的清澈高远。虽然不曾去挪威,心中亦有湖面一片澄清空气充满宁静——其实我们一直在寻找。

我承认是对文学的热爱让我有了强大的内心,从而有了自信的人生。自信的人生其实无比重要,终将不会失去或错过。

杜老板说,“就算把我们扔到沙漠里,我们也会创造另一片天地。”这话有点夸张,沙漠里没有水和食物,他终将被渴死或饿死。但我欣赏他的豪情。

后来才知杜老板也是秋荻的成员,入社时间比我还早。但他从不参加活动,我们卖报他摆摊卖磁带卖旧书,属于当年秋荻名单上的僵尸户。他毕业后早早开公司自立门户,后投身股市,差点赔个底朝天。前年靠一只股奇迹翻身,一年赚了近十倍。现在金盘洗手,整日闲逛于近郊山川,在朋友圈吟诗发图风情之致。我说来西电吃饭,他坐个地铁屁颠屁颠地奔过来,和我在西电后街上闻名遐迩的泡馍馆咥个泡馍喝碗高汤。

汤足饭饱他提议进校园看看。彼时阳光灿烂、碧空如洗。学校变化不大,大学生活动中心还在,当年住的21号男生宿舍楼还在,主教学楼还是那般雄伟宽广,操场是老样子只是换成了塑胶跑道。

只是物是人已非。我们都输给了光阴,再回不到昔日年华。我们笑吟吟地朝过往美女看,但她们都不看我们。


作者简介

江言,真名何自清,西电科大计算机系毕业,95—96年间任西电科大秋荻文学社社长。毕业后从事传媒工作。出版有《6路车开往终点》《如果时光留不住》。即将出版青春都市悬念小说《迷失在青春的日子》。其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6路车开往终点》<国家电影局影剧备字2022第591号>)立项筹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