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作回忆赵伟的文章时,我的脑海中时常浮现出另一位同学的身影。因为大学时同他交流不多,毕业后也一直没有联系,所以我不知道是否能完成一篇有关他的短文,但我的内心有一股强烈的话语冲动,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因此,在得到几位同学的帮助后,我还是决定为他写点什么。
杨随平给我的最初印象是他有一双大大的眼睛。那是一双透着几许天真和胆怯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头幼鹿从安静的森林中闯入喧闹的街市,呈现在你面前的是一种交错着新奇和茫然的眼神。相识日久,我发现杨随平是位很有教养的人--安安静静,彬彬有礼,个性随和,自爱自尊。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表面印象。事实上,我和杨随平未曾有过任何深入的交往。大学四年,我们从未在同一小班学习,也从未在同一宿舍作息。如果说我和他有什么共同之处的话,我能想像到的就是我们都属于谨小慎微,安分守己,不惹麻烦的小人物。这样的性格特点帮助我顺利毕业,但却没有给杨随平带来好运气,反而为他的悲剧预设了伏笔。
大学第一学期的画法几何课对有绘图天份的学生来说易如反掌,而对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来说却比登天还难。那一学期,我的制图课勉强及格,而杨随平则被挡在及格线之外,补考也未获通过。在1981年入学的同学中绝大部分都是由中学直接进入大学。中学课程和大学课程有许多衔接上的断层,让许多人一时难以适应。另外,造成学习成绩下降的原因多种多样,比如学习方法、教学方式、个人偏好等等,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也是需要时间来调整的。
在毕业分配上,杨随平又一次遭遇到不公平的事情。在481班的一百多人中,虽然来自陕西的学生约占三分之一,但户籍在西安的同学不过七、八位而已。杨随平本是西安户籍而且有资格参加毕业分配,那么按照就近原则,他应该被留在有着十几个名额的西安。即便不能留在西安,他也应该被留在有着十几个名额的郊区。但善良的杨随平总是得不到善良的结果,他最后被发配到距离西安一百三十公里之遥的蔡家坡!
杨随平后来的境遇也许还不为许多人所了解。毕业之初,他尚能经常回西安照料生病的母亲和弱年的弟弟。后来,当他没有精力、时间和金钱耗费在旅途的时候,他便只好从蔡家坡的西北机器厂辞职回来,在本属于他的城市做起了城市边缘人。后来,他娶了一位来自湖北的姑娘,俩人一起过着不稳定的打工生活。数年之后,不幸再次降临到这位脆弱的同学身上。1995年春节,杨随平在维修电梯时惨遭横祸,留下年轻的妻子和幼小的儿子,还有哀恸无助的母亲。
对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人来说,有两样东西至为重要:一是城市户口,它是身份、地位和待遇的象征;二是档案,里面记录着个人的生老病死,奖惩功过。杨随平因为上了大学而失去了本就拥有的城市户口。至于他的档案,也许还静静地躺在某个人才交流中心的角落。如果我有机会看到的话,我当会看到这样的文字:
对于这些,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又还能做什么呢?
我同杨随平可以说萍水之交。对他而言,我所能做的也只能是献上同样是弱者的满怀同情,还有就是上面的这些文字,让他早逝的灵魂知道,至少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十五年后,还有一位同学在万里之外对他表示发自内心的悼念!
2010年7月22日于蒙特利尔
本文主要信息由张晓萍,任保国,孙建民提供,谨致谢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