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中国国际地位的大幅提升,中国共产党作为中国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的领导核心再次引起国内外高度关注,成为人们探索中国崛起之谜的关键。江泽民提出的“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着重回答了“建设什么样的党、怎样建设党”的问题,不仅大力推进了党的建设新的伟大工程,而且有力推动了中国共产党研究的复兴。2012年党的十八大之后,坚持和加强党的全面领导成为新时代的最强音。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政治报告中明确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最大优势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党是最高政治领导力量”,并要求“坚持党对一切工作的领导”。2019年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对坚持和完善党的领导制度体系进行了全面部署,要求把党的领导落实到国家治理各领域各方面各环节。这就进一步掀起了中国共产党研究的新高潮。
在如雨后春笋般的众多研究中,重新认识中国共产党的独特性无疑是最重要的时代主题。这不仅因为中国共产党是当今世界最大规模的政党,在一个超大规模的国家执政长达70余年,如果要理解1921年特别是1949年之后的中国以及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就必须从认识中国共产党的独特性着手。更为重要的是,中国共产党在领导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过程中自身不断经历重大变革,从局部执政到全面执政,从战争与革命年代以军事与政治斗争为主,到和平与发展时期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党的组织规模日益壮大,领导制度不断完善,执政能力显著提升。随着党的目标任务、地位作用、组织体制、领导方式等的不断变化,中国共产党研究就必须具有新的视角,必须重新认识中国共产党独特性。这种对党的独特性再认识是一个无止境的过程,一方面中国共产党是不断变化发展的,具有与时俱进的品格,有时这种变化还是急剧的、全面的、彻底的,具有自我革命的毅力和勇气;另一方面人的认识总是有限的、不完整和不完善的。正如毛泽东曾经指出的那样,人们的认识运动是没有完成的,“客观现实世界的变化运动永远没有完结,人们在实践中对于真理的认识也就永远没有完结”。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以来,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取得了大量新成就,出现了许多新特点,迫切需要从新的视角重新认识中国共产党的独特性。
但是,现有的中国共产党研究中明显存在一些不足之处,概括来说主要有两大方面。一方面,基于传统的政党概念和理论进行的研究严重不符合中国实际,经常把中国共产党与某些外国政党混为一谈,有时甚至有误解和曲解之嫌。从整体上来看,传统的政党研究大多遵循迪韦尔热、萨托利的学术传统,将政党看作社会部分利益的代表,以政党数量和竞争程度两个维度来对各个国家的政党制度进行类型分析,并特别重视政党在民主政治发展中的作用,是一种典型的民主中心论与选举中心论的政党研究。著名的民主研究和政党研究专家萨托利就认为:“政党是由在选举中提出的正式标识来辨明身份的、能够通过选举(自由的或不自由的)提名候选人占据公共职位的政治集团。”由此来看,政党主要是一种选举组织,很多政党研究着重于选举研究。根据这种政党概念和政党制度理论对中国共产党的研究具有先天缺陷,这些研究者先验地假设一党制国家缺乏政治合法性,始终处于不稳定状态,最终会走向衰败或转型为西方式的多党制。面对中国的改革创新和发展进步,一些西方学者不得不承认中国共产党本身具有应对变化的调适能力,并通过积极主动的制度改革进一步巩固党的执政地位。但是他们均不能理解中国共产党的独特性,也不认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制度,认为调适只是一种权宜之计。
另一方面,基于过去革命时期政党概念和理论进行的研究无法解释中国共产党的自我革命和巨大进步,无法满足新时代的发展要求,更不能充分阐释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的崭新实践。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伊始就明确宣布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要通过组织工农群众实行社会革命,推翻资本家阶级的统治;随后在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中提出了打倒军阀、建设国内和平,推翻国际帝国主义的压迫、实现国家独立,完成国家统一、建立真正民主共和国,渐次实现共产主义的宏伟目标。进入新世纪后,我们党修改章程并明确规定,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同时是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先锋队。基于此,近年来关于中国共产党先进性、先锋队性质的研究,关于中国共产党的使命型政党性质的研究相继出现,试图为新时代全面从严治党、坚持和加强党的全面领导提供学理支撑。例如,汪仕凯通过分析先锋队政党的治理逻辑对全面从严治党进行了理论透视,认为先锋队是对中国共产党内在性质的集中概括,先锋队性质是全面从严治党的内在依据,全面从严治党将强化共产党的先锋队性质,并能够改善党的领导方式与执政方式。唐皇凤从政党类型学研究谱系中重新理解和定位中国共产党,认为使命型政党是具有先进的理想信念和坚定的政治立场,将主动承担历史使命和切实履行政治责任视为组织激励和行为动力之根本源泉的先锋型政党,中国共产党具有使命型政党的典型特质,已经创造了执政党建设的中国范式。唐亚林、李海青等政治学者也从多种角度对使命型政党的性质、特点、作用进行了论述。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这些关于中国共产党的先锋队政党性质、使命型政党类型的研究均从一个特定角度揭示了中国共产党的组织独特性和制度优越性,有助于加深我们对党的强大组织力和生命力的认识。但是,这些研究明显都局限在党的建设层面,无法准确说明百年大党的巨大转变,无法充分解释党的全面领导及其与国家治理的关系,更不能揭示新时代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的丰富内涵。
鉴于上述,本文提出从治理型政党的新视角分析中国共产党从革命党到执政党的转变,并考察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两个一百年交汇点上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发展独特性和治国理政新内涵。需要说明的是,治理型政党并不是这里首创的概念。罗峰早在2009年就运用了治理型政党的概念,认为这是政党与其他主体保持一种合作、协商和对话的关系,进而推进公共事务的妥善解决。随后杨涛用此概念探讨城市基层党组织与社会组织的关系重构及其对政党权威再生产的作用。很显然,他们都是基于西方狭义的治理概念理解和运用治理型政党,着重强调执政党与其他社会组织的合作关系。本文旨在将治理型政党拓展为比较政治学的新概念,强调政党的治理取向,认为它是当代政党发展的新阶段,是政党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在国家治理和社会治理中发挥领导作用的新类型。在重新认识中国共产党独特性的过程中引入治理型政党的新视角主要基于如下理由。
第一是当代世界政党政治发展的普遍趋势。早期西方政党只是基于社会阶级利益分化而形成的一种社会政治组织,它们开展政治斗争,攫取政府公职,并通过公共权力的行使谋求特定的利益,有时甚至表现为一种赤裸裸的集团分利与政治分肥。现代政党政治的制度化与法治化程度不断提高,政党不仅是一种社会利益的代表和国家与社会的中介,更是逐渐演变为一种国家治理主体,具有明确的法律地位。凯尔森在论述国家理论时指出:“鉴于政党在立法和行政机关选举中所扮演的决定性角色,所以通过调整它们的章程而使其成为国家机关也是有根据的。”20世纪末期,卡茨和梅尔敏锐地观察到西方政党模式的转型和一种“卡特尔”政党的出现,这种政党逐渐脱离社会,向国家靠拢和渗透,成为一种准国家机构,从而在国家治理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因此他们认为:“现在几乎所有主要政党都可以被看作是一种治理型政党。”这种政党政治的新发展迫切需要在政党研究中引入新的研究视角。
第二是中国共产党领导革命、建设和改革的经验结晶。无产阶级政党在发动革命、夺取政权之后均应该马上开始国家治理的崭新事业。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扼要阐述了无产阶级政党进行国家治理的基本任务,认为无产阶级在巩固自己的政治统治的同时就必须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列宁在领导俄国十月革命取得胜利后迅速着手社会稳定、经济恢复、改善民生等国家建设工作。中国共产党自诞生之日起就秉持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的初心和使命,在从局部执政到全面执政的各个历史时期均强调谋求民族独立与国家富强、发挥国家治理的作用。在新中国成立前夕举行的中国共产党七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就提出:“在革命胜利以后,迅速地恢复和发展生产,对付国外的帝国主义,使中国稳步地由农业国转变为工业国,把中国建设成为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中国共产党在诞生以来的百年征程中,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由于时代背景和历史任务不同总体上呈现出不同的特征。在1921—1949年领导中国革命取得胜利,推翻旧政权,建立新中国,中国共产党表现为一种革命型政党;在1949—1978年领导建立新中国并开启全面执政,但是由于经验不足和国内外环境的压力,继续沿用革命的思维方式和运动手段,因而表现为一种革命型执政党;1978年之后中国共产党领导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在调整和优化执政党、国家与社会关系的基础上,不断改革和完善党的领导制度和执政方式,治理型政党的特征日益凸显。
第三是中国新型政党制度的比较优势。世界政党制度种类繁多,从根本上来说可以区分为竞争型和非竞争型两大类,具体代表分别是西方国家以多党竞争为主的政党制度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对于西方的多党竞争制度,英国著名政治学者布赖斯早就观察到党派政治中无休止的争论和故意的反对,并尖锐指出:“他们反对的动机就是想把敌党的内阁推翻了,而自己爬上台来。这样一来,国会就变作战场了;国会争论也不过在朝党和在野党间继续不断地相互攻击罢了。国家的福利已抛在九霄之外了。”特别是在当今西方各国民粹主义和认同政治泛滥的情况下,党派竞争更是经常加剧社会撕裂和政治危机。美国的特朗普政府在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过程中以党派划线、党同伐异,只顾选举造势,不管百姓死活,致使美国的疫情严重失控,并造成巨大灾难。因此,在西方多党竞争体制下,政党的治理效率较低。在英美资本主义国家,长期以来社会自治和市场调节发挥了很大作用,但是在社会严重撕裂和资本大肆扩张的情况下,优良有效的国家治理自然无法得到保障。比较而言,中国的新型政党制度既有中国共产党的集中统一领导,又有各个民主党派的参政议政、民主监督,因此能够真实代表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和各族各界根本利益,能够团结带领全国人民为着共同目标而奋斗,能够通过制度化、程序化、规范化的安排集思广益、推动决策科学化民主化。由此可见,虽然治理型政党正在成为世界政党发展的一种趋势,但只有中国共产党的治理型政党特质最为明显,因而从治理型政党的视角研究中国共产党的独特性将更为合适、贴切和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