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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师大报》总第651期 四版:杏园副刊 本期共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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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柳青》:听到银幕上的真心话

作者:裴亚莉

2022-01-10 19:06:03

2021年快要结束的时候,感觉心情还是很愉快的。因为自己偷遐看到的电影当中,有几部还是讲出了“银幕上的真心话”,《柳青》就是其中一部。


看完电影《柳青》的纪录片《心之所向》不久,就去了皇甫村。


电影《柳青》剧组在拍摄过程中,同时拍摄了关于该片制作过程的纪录片《心之所向》。看完片子的第一个周末,我和聪敏不约而同地认为应该让王栋带着孩子们到皇甫村去写生。


王栋是孩子们的画画老师,是一个里里外外都浸透着关中文化的汁液的青年。他有广阔的外延和切切实实的内涵。他愿意带孩子们去写生,我们就去了大雪覆盖的大蒿沟、阳光聚集但同时寒风嗖嗖的石峡沟,当然也去过鲜花盛开的仲春时节的长安潏河公园。每到达一个写生地点,他总是一手提着孩子们要坐的马扎,一手抱着一摞子画板,吭哧吭哧地走着,嘴里还要说着种种注意事项。比较悠闲的时候,他嘴里叼着一支烟,用细小的眼睛专注地打量着孩子们稚嫩的涂鸦——他是一个年轻人啊,但是并不惧怕时间的流逝,而是尽心尽力地让分分秒秒按照他的“美”的方式度过。总之,他是活在尘世烟火当中的勤勉的当代艺术青年。虽然他大学的专业是美术,但不妨碍他同样喜欢阅读,熟悉柳青的生平,熟悉《创业史》的文本,当然熟悉秦腔戏的种种戏文和唱段。所以我们一说去皇甫村,他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说:“好的。”


正值花红柳绿、燕飞草长的季节,站在皇甫村的高处,看远处的秦岭,近处的农田,村前的小河,静静流淌,家家门前收拾得整整齐齐准备春种的小块菜地,阳光好像把人的心情也晒得蓬松起来了。


村子里不少地方都标记着某处曾是柳青做过什么事情的地方,这些信号都在加强着这个村落的文学史的地位。这也使得,当我们的行为举止冒出一些令正常人感觉不适的文艺气的时候,在这个村子里,似乎就显得会更宽容一些。走到一个人家的门口,花盆里的一株牡丹,正开着雍容芬芳的大花朵。怎能忍住自己的身体不向着花朵走去?两个人蹲在人家门前,由衷赞叹,贪婪嗅闻,并坐在花朵旁边的石墩子上,用手机镜头拍来拍去。然后就从门里走出一位奶奶。


“哎呀,你们喝水不?到家里来坐!”


这就是皇甫村的老人跟陌生人打招呼的方式。之后她说了很多,关于她的菜地,关于西安人从她门前走过,赞美她的菜,只要她菜地里有可以采摘的菜,她一定会给人带些走。然后聪敏就提起了柳青,问这位奶奶知不知道柳青。


“那哪能不知道呢!wo(那)是个好人!”


但是到底怎么好呢?她说:她小的时候,看到柳青参加村里人的婚宴,柳青摸着她的头,说“这姑娘将来肯定有出息!”哈哈,多么令人羡慕的童年!和大作家生活在一个村子里。而更重要的是,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柳青是个大作家,到皇甫就是来写书的。——看着眼前这位奶奶,她在村子里生活了一辈子,80岁依然保持着对劳作、对他人的热情,这和柳青有没有关系?皇甫还有多少人是在柳青及其文学活动的印记中成长的?长安县、陕西文坛,又有多少人因为柳青而走上文学的道路,这已然成为了一个中国当代文学史当中的命题和现象。而柳青之所以成为柳青,和皇甫村的百姓有没有关系?和他每天见到的秦岭脚下的河流与田地有没有关系?像王栋这样的生活在关中大地上的文艺青年,他们为自己所构建的土地、人民和艺术之间的关系,和柳青模式之间,有无师承?知识分子和艺术家,和土地与人民之间互相滋养,互相启迪,互相安慰,互相扶持的情感,在柳青和皇甫村的这个案例中,体现得多么生动鲜活啊!


那次皇甫村的春日出行后一个多月,电影《柳青》上映,在大雁塔博纳影城的首映礼上,我听到嘉宾的名单中还有来自王曲乡和皇甫村的村民代表。听到这个信息的那一瞬间,感动的泪水立即涌了出来。一部讲述乡村和知识分子的关系及命运的影片,需要的正是这样的观众。


关于电影《柳青》的超一流团队


在谈到电影《柳青》的时候,我常常听田波说:“还有很多不足。”但是我想说的是,田波+王苗霞这一对组合作为编剧、导演和制片人,霍廷霄作为美术指导,孙明作为摄影指导,成泰燊作为主演,以及剧组的其他部门,这样的组合和他们的工作成效,确实是一个超一流的团队协作出了一个优秀作品。他们告诉观众,做一个爱人民的艺术家,是他们每一个参与创作的人员的梦想。


摄影指导孙明老师在纪录片当中接受采访时说:“我跟田导说,你尽管要求,因为你每提一次要求,其结果都是好的,结果好比什么都重要。”他的意思就是:大胆构想,只要你能想得到,我就能为你做得到。所以,当我们看到电影《柳青》的每一帧画面中所透露出的那种美学上的自信的时候,都得想到,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情!摄影指导鼓励导演也对其他部门的创作提出要求,并且鼓励导演不要担心自己的要求过分,也不要担心自己的要求疯狂,因为只有你为着自己的美学构想,能够提出看似过分看似疯狂的要求,其他部门才能尽最大努力满足你的要求,你的创作才能最接近你的理想。——在这样的一个大家普遍将电影当作“项目”来完成的时代里,这个团队的成员竟然是为了美学上的完美而迷狂。


我也喜欢看到霍廷霄老师在这一部纪录片当中的“情态”。他好像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本着一种美学的自觉,认为应该为剧中人设置一个比真实生活场景更为宏大的“活动场所”(中宫寺),借此达到和银幕形象(柳青)的精神世界的匹配:说出这些话,在艺术家那里,显得是多么轻松自然啊!可是对我们这些艺术的学习者和欣赏者而言,又是怎样的奇思妙想啊!


我也喜欢看到这一部纪录片当中对芦苇老师修改剧本过程的记录。柳青穿着吊带西装,留着分头,要凑到农民堆里去聊天,农民不能理解一个穿着四个兜兜的干部服的人,为什么要和“我们这些泥腿子们搅和在一起”,芦苇老师对田波说,你就让柳青说:“我就是想和大伙儿粘(ran)在一起么!”粘,关中话念成ran,多有劲儿啊!ran面,就是菜和面混在一起的面;和老百姓ran在一起,就是那种知识分子和百姓“活”在一起的状态。这个ran,多有表现力,多有历史感,多么的具有生活本身的质地啊!


成泰燊老师让我们能够体会到作为表演艺术家的他,以一种强烈的同理心模拟一个作家的心理活动时的可贵。这种可贵不只表现在他对那些有强烈戏剧冲突的场面的把握,也在于当他塑造日常生活中的人物的时候,他也总是不忘保留最少两种身份:一个基层干部的身份和一个作家的身份。他总是在人群中大睁着眼睛,他好像也机灵地竖起了耳朵,随时在吸收着各种可能对他产生作用的信息。柳青的女儿刘可风女士在剧组探班时,看到成泰燊的扮相,掉下了眼泪,她说:太像了。


主要演员、次要演员、群众演员,在电影《柳青》中的表现,都那么不俗。尤其是其中的几位群众演员,他们既是真正的农民,又对他们所创造的角色的历史背景那么熟悉,对于社会主义新中国及其干部队伍的评价又那么中肯,以非职业演员的身份,又以一种极强的艺术表演的能力,塑造了其所应当塑造的形象:哎呀,就连群众演员,都是超一流的啊!


当代艺术家进校园


我刚刚邀请了电影《柳青》的导演田波和制片人王苗霞来到师大和同学们互动交流,我喜欢前来的同学们的分享——


有同学在看完电影之后,说她“对于自己未来要到西部基层从事教育的这个人生前景,更加认同了”。


历史学院的一名男同学说,“难道你们看不出,柳青不仅仅是要描写生活,他也要改变生活吗!”说得对啊,可你为什么要用“难道”这样的句型?大家进而都哈哈大笑了,说明大家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又有女生说:“马葳为什么放弃自己的事业,辞职回家专门帮助柳青?”对啊,这需要问马葳。但这就是历史。


……


——能聊起来,能够因为一部作品,青年人和存在着不同代沟的其他人,在一个下午的6个小时里形成了一个时空体,这就是一部影片在这一个瞬间里的成功。难道艺术的目的,不就是这样来团结人的吗?把相同和不同的观点,都团结在一起。我喜欢这样的充满了丰富性的团结,因为只有这样,不同的人,才能互相了解。


蓦然想起9月份在皇甫村与常宁宫下蛤蟆滩长安古稻场带着孩子们进行“新农事”体验时的情景。我们用活动组织方提供的镰刀割倒了一片又一片金黄的稻子。稻场除了镰刀,还有老式的手动脱粒机和脚踩式扇车,这些农具上面都写着“皇甫**号”。那时候我想:即便看过《创业史》并且知道“梁生宝买稻种”的人不少,可是在西安的百姓、学生,有多少人知道,梁生宝曾经经营的那些稻田,就在离自己不远处?而那天和我们一起进行新农事体验的很多家长和孩子,又有多少人知道,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一位年轻的导演和一些支持他的艺术家、企业家一起,拍摄了一部名叫《柳青》的电影,其中不少故事,就发生在这一片稻田里?


艺术创造和它的创造对象之间,总是会存在着一种宿命般难以相见的距离,但好在艺术之树长青,好在创作对象永远鲜活,相信只要这两者都存在,就一定会有相见的一天,就一定会有紧紧拥抱的一天。


(作者单位: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