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尽冬残
连着几天大雾后放晴的天空如此澄澈,华北平原的冬风迎面扑来,吹得人脸颊生疼,吹得人思绪飞散,吹得我在冬风的凛冽里想起远在黄土高原的你,还有那与这里截然不同的冬季。
冷漠的秋卷走一切绿意,黄白的土地上只留下枯败的杂草与灌木,随风张牙舞爪的柳条上零星挂着几片枯叶,在灰白的天际下摇摇欲坠,徒添几分荒凉。比起雪后银装素裹的美景,更长久地存在于记忆中的,是雪半融后空气中的阴冷、冻僵的手指和你黝黑的脸蛋被冻得通红的痕迹。
农村的孩子早当家,你又是家里的老大,大人们早早地教会你干活,每次我来便屁颠屁地跟在你后头,帮你扫雪、择菜、端盘、洗碗……可能比你都更盼着早点干完,盼着你带我去玩儿。你是四邻八舍里出了名的孩子王,爬山上树从不含糊,掏鸟窝追野鸡数你最积极。我们放着大房里烧得发烫的炉子不烤,偏偏喜欢在后院生火烤火,我特新奇但又胆子小,只能在你的指挥下做点挖坑拔草捡柴的活计,而你负责把火生着。用压苞谷地的破塑料来引火最好不过了,北风呼呼地吹,我们紧紧围住火坑,看火柴在一次次的摩擦中终于被点燃,再引燃塑料压到枯草下,到这儿可不算万事大吉,还要挑起枯草和柴堆往火中吹气让它燃得更猛些。整个火坑燃烧起来,我俩吸溜着鼻涕烤火颇感几分得意和满足。不知怎的,雪后大门到羊圈的地方必会结成一大片厚厚的冰层,你要教我在上面溜冰,我却害怕得连迈步都小心翼翼,最后也只是看着你在上面呲溜呲溜地滑来滑去,好不帅气。偶尔我们会被安排去小商店买盐买醋,一公里的路程铺满被压实的踩满脚印的雪,我们唱着闹着,伴着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呼出一阵一阵的白气。到了商店,我们会用多要的两块零花钱买几包辣条过过嘴瘾,顿时欢声笑语响彻山脚。冬天的无趣和严寒在与你一起的日子里不复存在了。
直到有一天,我俩要自己乘车去往县城的我家。三十分钟的车程,颠簸的路途让我们肩膀和膝盖不停地挤撞着,我闻到你身上沾染的苞谷棒子烧过的烟味儿,也闻到面包车上拉过家禽的臭味儿。车里沉闷的氛围让人昏昏欲睡,你看向窗外的眼神迷离,让我也觉得有些陌生。在县城的楼宇间,谨慎的局促替代了你野性的自由,孩童的我们从未在意的现实悄然露出赤裸的原貌。我们在暖和的房间里相对无言,许多我习以为常的事却是你的未知,从你绞着手指僵硬的动作里,我似乎读懂了什么,开始羞于向你展示我喜欢的那些电脑游戏、玩具和衣服,更在被他人调侃我和你与年龄不符的身高差时无地自容。我也第一次知道你可能读完初中就不会被允许继续上学了。
你营养不良的精瘦躯体里是否寄居着一个清澈而又彷徨的灵魂?无知天真的我带给你的快乐和痛苦又有多少呢?名为现实的裂谷横亘在我们之间,我们曾交织在一起的童年就此错开成了两条平行线。我们从未道别,却默许了长久而寒冷的沉默将我们越隔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