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鑫才 郭荣传 贺丹 张政杰
(1 江西中医药大学岐黄国医书院 南昌330025;2 姚梅龄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传承工作 南昌330025)
摘要:目的:探讨龚廷贤脾胃观学术视角的具体内涵。方法:以《龚廷贤医学全书》为资料来源,提取运用了“补中益气”的医案进行研究,采用文献研究法、频数分析、关联规则分析、聚类分析等对建立的数据库进行分析,并对统计结果结合中医理论进行分析、归纳、总结,对龚氏脾胃观的学术经验进行提炼,对其学术视角进行探析。结果:运用“补中益气”共127例,涉及病症共73种;整个治疗过程只单独应用补中益气者7例,合用它方或加用它药共120例,合用最多的是六味地黄丸;有明确疗效记录者122例,疗效有少效、痊愈、安、或诸症悉退;疗程记录从1天到年余;补中益气加味药共有50种,关联规则提取12条结果,聚类分析得到15小类。结论:龚氏灵活运用补中益气,主张治病以“王道”,尊崇“阴阳自和者,必自愈”的仲圣之论。龚廷贤重视脾胃然不偏于气虚阳虚,龚氏脾胃观是“和”思想在脾胃认识方面的体现,是“和”的脾胃观。
关键词:龚廷贤;脾胃观;补中益气;旴江医学;医案
龚廷贤为我国明代时期杰出的旴江学派医家,精通内、外、妇、儿、五官等各科。国内外对其著作都有着广泛的研究,国外对龚廷贤著作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日本。早在日本江户时代,日本医家就对龚廷贤的著作进行广泛传播,《万病回春》因其所载方剂具有较高的实用价值,尤其受到日本医家的推崇。据俞氏考证,《万病回春》在1590年代就在日本刊行,其后,从1611年至1699年,在不到一百年中竟发行过18次之多[1]。近现代对其著作的研究仍未停止,日本政府组织专家,挑选《万病回春》的有效方剂录入具有国家药典意义的“汉方处方手册”进行推广[2]。在国内,对龚氏的研究颇多,主要集中在专病方面的研究,如李成斌[3]对治痞满方剂进行研究发现龚氏治痞,组方立意十分重视顾护和调养脾胃之气。但就龚廷贤的脾胃观学术视角尚未全面、系统开展过。龚氏继承并发展了李杲的脾胃学说,在临证中突出脾胃,而且对养生延年也特别强调脾胃的重要作用。本研究从龚氏医著中所载医案入手,以其运用补中益气汤(丸)为切入点,研究龚廷贤的脾胃观学术视角。对进一步深入继承龚氏学术思想、发展旴江医学具有重要意义。
1 材料与方法
1.1 资料收集 经课题组讨论一致认为选取李世华等主编的《龚廷贤医学全书》[4]作为研究材料来源。在实施方案之前对课题组成员进行专门培训,使之掌握文献整理过程中各种情况的处理方法,包括文本的填写、变异的处理。2位课题组成员分别提取《龚廷贤医学全书》中的医案记录,课题组逐条对提取的医案记录进行集体讨论。在所有提取医案的基础之上,选取应用了“补中益气汤(丸)”的医案作为研究材料。
1.2 数据整理 因《龚廷贤医学全书》所记医案前后有少量重复,重复医案仅保留1条记录;另在一个病案中,同一人患不同疾病但均使用补中益气治疗者,每次治疗分别作为1条记录。对不同研究人员建立的数据库进行交叉核对,保证第一手资料的准确性、完整性。建立“补中益气”相关病、证、理、法、方、药数据库,涉及的字段有病例编号、病名、性别、“补中益气”是治疗还是善后、应用补中益气的基本方案、补中益气的加味药、补中益气的减味药、其它配合的治疗、治疗效果、治疗疗程、发病原因、病机、临床表现、出处、备注;另外建立单独的“补中益气基本方案的加味药”数据库用于关联规则和聚类分析。按照《中药学》[5]、《中药大辞典》[6]对药物名称进行规范化处理,包括一药多名、炮制相近而功效相同等情况。
1.3 数据分析方法 采用的分析方法有文献研究法、统计分析法、理论研究法。运用数学统计方法、数据挖掘技术,如频数分析、关联规则分析、聚类分析等对建立的数据库进行分析,并对统计结果结合中医理论进行分析、归纳、总结,对龚氏脾胃观的学术经验进行提炼,对其学术视角进行探析。
2 结果与分析
2.1 频数分析 《龚廷贤医学全书》包括《万病回春》《寿世保元》《古今医鉴》《种杏仙方》《云林神彀》《鲁府禁方》《济世全书》《小儿推拿方脉活婴秘旨全书》等八书,共收集运用补中益气汤(丸)病案记录127例,涉及病人119人,其中《万病回
春》收载47例,《寿世保元》收载67例,《鲁府禁方》收载13例。按原书分类,涉及病症共73种,具体为中风、中暑、内伤、呕吐泄泻、痰饮、咳嗽、疟疾、头痛、痢疾、嗳气、吞酸、水肿、劳瘵、吐血、便血、发热、汗症、眩晕、心胃痛、腹痛、腹胀、臂痛、痛风、浊症、遗精、诸淋、遗溺、口舌生疮、齿痛、目痛、喉痹、结核、半身不遂、经闭、子肿、产后咳嗽、产后便血、产育、产后泄泻、产后泄痢、小产、急惊、慢惊、积癖、伤食、诸迟、瘰疬、鼓胀、失血、痫证、痔漏、脱肛、耳病、舌强、舌痛、牙痛、昏迷、肺痈、脚气、虚劳、肠交、久痢、疟疾、咳嗽发搐、臁疮、金疮、诸虫、咽喉肿痛、月经如涌、妊娠、子嗽、癖疾、预防中风。“补中益气”作为治疗方案者凡105例,作为善后方案者凡22例。整个治疗过程只单独应用补中益气者7例,合用它方或加用它药共120例,合用方剂有六味地黄丸、八味丸(包括加减八味丸、金匮肾气丸)、归脾汤、逍遥散、六君子汤、异功散、四神丸、加味芎归汤、十全大补汤、神仙化毒丹,其中合用最多者为六味地黄丸31例,其余分别为八味丸9例、归脾汤1例、逍遥散1例、六君子汤2例、异功散2例、四神丸1例、加味芎归汤1例、十全大补汤1例、神仙化毒丹1例;“补中益气”治疗后用它方善后者20例,善后方有六味地黄丸7例、加减八味丸1例、八味丸1例、必效散1例、五味异功散2例、四神丸1例、六君子汤3例、十全大补汤4例、逍遥散1例、参术煎膏1例。补中益气减味药只出现1例。
有明确性别记录者80例,其中男47例,女33例;有明确疗效记录者122例,1例记录少效,其余均为痊愈或安、或诸症悉退等描述,5例未记录治疗效果;疗程记录较明确者共30例,时间最短者1剂即痊愈,最长者年余方痊愈。起病或发病因素涉及到劳役失宜、饮食失节、不慎酒色、善怒、用克伐之药、误下、感受寒邪或暑邪等,多数为内伤因素,外感病例者则将“补中益气”作为善后之剂。病机记录均有脾胃气虚,合并病机或有气陷、或脾肺虚寒、或肺肾虚、或夹痰、或命门火衰、或夹湿热、或肝经亏损、或阴火上炎、或肝木所乘。
2.2 加味药物的频次及关联规则分析 补中益气加用的药物共有50味,频次分布具体为加用1次的有艾叶、人参、肉豆蔻、莲肉、童便、吴茱萸、阿胶、竹茹、山茱萸、麦芽、干葛、丹皮、钩藤、生地黄、黄芩、天麻、枳实、桂枝、麻黄根、浮小麦、桔梗、苏梗、姜汁;加用2次的有泽泻、酸枣仁、神曲、补骨脂、熟地、茯神、贝母、玄参、川芎;加用3~4次的有蔓荆子、黄柏、山药、肉桂、栀子、砂仁、香附、炒黄连、远志、知母;加用5~9次的有酒炒白芍、木香、附子;加用10次以上的有麦冬、五味子、茯苓、半夏、炮姜(见表1)。经SPSS Clementine 12软件进行关联规则分析,设定支持度最低5%、置信度最低50%,结果显示有12条规则被提取(见表2)。
2.3 聚类分析 用SPSS Statistics 18.0进行聚类分析,选择系统聚类-质心聚类法、Person相关性区间,对补中益气加味的50味药进行聚类分析。结果显示,可分为15小类,分别是类1(麻黄根、浮小麦、桂枝)、类2(麦芽、干葛、神曲)、类3(砂仁、香附、艾叶、阿胶、川芎)、类4(知母、黄柏、玄参、桔梗)、类5(远志、茯神、酸枣仁、生地、竹茹)、类6(麦冬、五味子)、类7(熟地、丹皮)、类8(贝母、山茱萸、枳实)、类9(泽泻、莲子肉、山药)、类10(茯苓、半夏、天麻、姜汁)、类11(酒炒白芍、木香、炒黄连、黄芩、吴茱萸)、类12(炮姜、肉桂)、类13(钩藤、苏梗、童便、栀子、蔓荆子)、类14(补骨脂、肉豆蔻)、类15(附子、人参)。见图1。
图1 聚类分析结果树状图
3 讨论
3.1 重脾胃,广泛辨证使用补中益气 《龚廷贤医学全书》共收集运用补中益气汤(丸)病案记录127例,按原书分类,涉及病症共73种。可见龚氏运用“补中益气”治疗病种范围广泛,具体防治疾病涉及内、外、妇、儿、男科、五官科、急症及预防,关系到脾胃、肾、心、肝、肺等脏腑。既有慢性病,治疗疗程长者达年余,如“一妇人因怒吐痰,胸满作痛。服四物、二陈、芩连、枳壳之类,不应。更加祛风之剂,半身不遂,筋渐挛缩,四肢痿软,日晡益甚,内热口干,形体倦怠。遂用逍遥散、补中益气汤、六味地黄丸调治,年余悉愈[4]556”;也有急性病、命在顷刻者,如治昏迷,“三场毕,忽咽喉肿闭、不省人事、喘促痰涌、汗出如水、肢体痿软、脉浮大而数[4]363”,急予“补中益气”加肉桂救无根虚火,1剂而苏醒。作为古代医案,全书医案记载较为详实客观,如实反映疗效、疗程、及病情记录。共有“补中益气”医案127例,疗效有少效、痊愈或安、或诸症悉退等描述,并非均为痊愈。疗程记录从1天到年余,并未将“补中益气”神化成包治百病。可见,龚氏重脾胃,更是辨证使用补中益气及灵活化裁。
3.2 尊王道、和为贵,多法兼用、配伍有度 针对具体病证,起病于内伤、外感,虽都有脾胃气虚,但使用“补中益气”有先后之别。起病或发病因素为内伤则将补中益气作为前期的治疗方案,若为外感病则 “补中益气”仅作为善后之剂。不论外感内伤,病证均存在脾胃气虚的病机。在核心病机的基础上,若合并气陷、或脾肺虚寒、或肺肾虚、或夹痰、或命门火衰、或夹湿热、或肝经亏损、或阴火上炎、或肝木所乘等等,则根据病情进行加减变化。将关联规则分析和聚类分析引入中医药进行探索性研究是常见方法。补中益气加味药物变化规律,加用药物频次排在前列的有麦冬、五味子、茯苓、半夏、炮姜,其次是酒炒白芍、木香、附子,关联规则分析也显示麦冬-五味子、茯苓-半夏、茯苓-酒炒白芍、半夏-炮姜-茯苓、茯苓-木香、木香-炮姜-茯苓等药物组合呈现出配伍规律,其中尤以麦冬-五味子、茯苓-半夏的支持度和置信度高。“补中益气”针对脾胃气虚病机,在此基础上化生出痰湿则加茯苓-半夏,若合并阴虚则加麦冬-五味子,重者合用六味地黄丸。山药、知母、黄柏虽出现频次不高,关联规则分析结果显示,知母-黄柏、麦冬-山药、五味子-山药、茯苓-山药有一定的配伍规律。茯苓-山药即为六味地黄丸中的配伍,知母-黄柏也是现代临床常用的药对,麦冬-山药、五味子-山药的出现,与现代常用的麦味地黄丸不谋而合。附子出现频次虽偏高,但关联规则结果没有关于附子的规则,考虑附子属大辛大热雄烈之药,多数在八味丸中使用,在单独加味时少见其他配伍。补养肾之阳气非依靠附子,而是用补骨脂、肉豆蔻,聚类分析即有类14(补骨脂、肉豆蔻)的结果。如在论治泄泻时,有“凡饭后随即大便者,盖脾肾交济,所以有水谷之分,脾气虽强而肾气不足,……用破故纸四两(酒炒),肉豆蔻二两(生),共为末。用生姜四两,切片,煮枣四十九枚,去皮核,取肉为丸,如梧桐子大。……使脾肾之气交通,则水谷自然克化。此所谓妙合而凝者也[4]18。”这是龚氏一贯主张的治病以“王道”,尊崇“阴阳自和者,必自愈”的仲圣之论。
收集的127例病案中,少数为单独应用补中益气,多数是合用它方或加用它药、占全部病例的94.5%。合用方剂最多者为六味地黄丸,其余合用方剂多为肾、脾胃、气血的调治之方。龚氏临证多用方药,然其主张医兼多术、内外合治,如“舌痛”1例记载先予针刺出紫血,后予“补中益气”倍用参、芪、归、术而愈[4]354。不管是合方,还是多术联合防治疾病,均是龚氏相承内经、仲景心法,提倡治病以“王道”的体现。如在《种杏仙方·自序》[4]3言:“余自髫龀,席箕袭业,从家大人医寓中,家大人辄以霸禁,比长客壶京肆,稍见俞诸大方,若蒋定西、高使相、刘秋堂诸老,佥以王道医,交口称矣。” 龚氏在其早年到晚年的著作中多次提到“调理脾胃者,医中之王道也”。其推崇的“医中王道”着眼于机体恢复平和,即“阴阳自和”。如果只是一味盯着“人的病”,而忽视了“病的人”,就会出现病未愈而人已危的情况,正如龚氏所言“欲取速效,自求祸耳。知王道者,可以语此[4]1228。”
3.3 重脾胃、调五脏,以平为期 聚类分析的类1(麻黄根、浮小麦、桂枝)属治疗汗证的配伍,类6(麦冬、五味子)在关联规则结果中也出现,与类2(麦芽、干葛、神曲)都是李氏清暑益气汤中的药物,此方即为补中益气汤的变方;类3(砂仁、香附、艾叶、阿胶、川芎)为龚氏治疗妇科疾病时的常用药物,类4(知母、黄柏、玄参、桔梗)在阴虚有热时加用,类5(远志、茯神、酸枣仁、生地、竹茹)调节心神,这样的配伍很有特点,融补、泻、安、调诸法为一体,可视为天王补心丹、温胆汤的简化方,类7(熟地、丹皮)则是六味地黄丸中的一对配伍,类8(贝母、山茱萸、枳实)不好理解,类9(泽泻、莲子肉、山药)则是具有滋养脾阴作用的益阴汤[7]的主药,类10(茯苓、半夏、天麻、姜汁)则为化痰湿熄风的药组,类11(酒炒白芍、木香、炒黄连、黄芩、吴茱萸)在痢疾、腹痛里急后重常常使用,类12(炮姜、肉桂)、类14(补骨脂、肉豆蔻)、类15(附子、人参)是在阳气不足时的配伍药对,其中炮姜、肉桂以静为特点,附子、人参以动为特点,补骨脂、肉豆蔻则较为平和,兼顾脾肾,能补能涩能动。类13(钩藤、苏梗、童便、栀子、蔓荆子)主要治疗热证,属上下分消热邪的配伍。由此可见,龚氏运用“补中益气”的化裁变化灵活,其临证重脾胃然不偏于气虚阳虚,在补中益气的基础上或加重温补,或合用养阴,或兼顾清热,或配合养血调肝,或化痰熄风、清利湿热,抓住脾胃虚弱的核心病机,以恢复机体阴平阳秘为目的,真正达到了《素问·至真要大论》所云:“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的高度。
3.4 承东垣,更崇调和脾胃阴阳 龚氏脾胃观学术视角秉承于李东垣,又有所发展。内伤脾胃虽尊李东垣,“古今论脾胃及内外伤辨,惟东垣老人用心矣[4]492”。在病因认识上,龚廷贤结合时代特点有进一步发展。“内伤之要,有三致焉。一曰饮食劳倦即伤脾,此常人之患也,……二曰嗜欲而伤脾,此富贵之患也……。三曰饮食自倍,肠胃乃伤者,藜藿者之患也,……[4]493。”龚氏根据当时的时代特点,发展了内伤脾胃学说。认为其发病与病人的贫富境遇有关,富人与贫人虽都可内伤脾胃,但发病有异,病证有异,治疗则不同。龚氏善用补中益气汤,同时也重视脾阴。对脾阴的重视,在生理特性及发病中的地位较历代医家的认识更加明确。如《古今医鉴•卷之一•病机赋》提出:“胃阳主气司纳受,阳常有余。脾阴主血司运化,阴常不足。胃乃六腑之本,脾为五脏之源。胃气弱则百病生,脾阴足而万邪息[4]1154-1155。”明确提出了脾阴充足对人体正气抗邪的重要性。并反对滥用枳术[4]493。龚氏推崇用山药、莲肉、芡实等具有补脾阴作用的药物来调节内伤虚劳伤及脾胃者。如白雪糕[4]268,由大米、糯米、山药、莲肉、芡实、白砂糖组成,入笼蒸熟,任意食之,具有扶元气、健脾胃、进饮食、润肌肤、生精脉、补虚羸、固真气等功效,并强调内伤并虚劳泄泻者,宜当饭食之。可见本方药平和至极,充分体现出“和”的王道之法。
综合研究结果及分析,认为龚氏不仅重视脾胃气与阳,同样重视阴与血。强调脾胃调节气机升降来保障其余脏腑的正常运转,关注脾胃与其它脏腑之间的关系。龚氏重视脾胃之气的充足,气足方可保证气机畅通,临证以补、健为主,同时注重脾胃之间的调和、脾胃之阴阳的调和以及正邪之间的本末关系,并从中医整体观出发,强调五脏之间的协调平和。因此,龚廷贤的脾胃观是“和”思想在脾胃认识方面的体现,是“和”的脾胃观。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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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于《中医药通报》202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