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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死沙溪

作者:王战坤  来源:本站原创   时间:2013-12-25  点击:

 

    没有卖掉山地车的那阵子,去过凤凰古镇几次。有一次专程到沈从文墓地。沈先生的墓在听涛山腰间,到那儿的游客并不多,简陋的墓碑底下还残留着几天前遗下的烟头。看沈先生冷落那般,于是把车扛上山、支起帐篷,陪他睡了一夜。


 当我离开了听涛山,离开了那个陌生灵魂的安息之处,回到嘈杂浮躁、急切浮夸成风的大学校园,重新回到竞争和追逐当中去,我才发现,沈先生的那爿阴凉地,悄然成了我精神城池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美丽的自然风景可以愉悦失落的心情,也可以振奋疲惫的身体。然而,把美景览遍,如同看过无数倾城的女子,眼睛总有疲劳的一天。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我们就要卸下行囊、停下脚步,等着变老吗?当然不是的———还有很多地方,值得去走一走,尽管没有什么好玩的,却还是没有任何理由地令我们向往。比如,云南剑川的沙溪古镇。


 划得心里直痒痒的流水声,书吧和咖啡小店的轻音乐,淅沥的雨声。木屋里的闲谈飘出窗外,隐约听见。沙溪隐藏了无数平凡的老故事,时间是所有故事的线索。曾经人马川流的四方街,那个在此追赶嬉闹的小女孩,如今喜欢整天坐在低矮的屋檐下,她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老人,也成为了摄影家镜头前的完美模特。


 欧阳大院在寺登街岔出的一条小巷里,完全没有大户人家的样子,没有坐狮,没有金匾,甚至连一拱阔气的门也没有。穿过容不下三人并行的窄巷,我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


 就在一百五十年前的一个黄昏,这里也曾到来过一个风尘仆仆的藏族男人,如我般低头躬身,叩响了那扇苍老的木门。他的身后,是一队干练而疲惫的马夫,牵着氤氲着热气的骡马。


 赶脚的把马赶进门外巷子尽头的马房,卸下从大理转运过来的普洱和在弥沙采集的盐巴。厢房后边的小花园,种满了各地珍奇花卉。屏风后人影攒动、脚点杂乱,显然是主人为接待来客在做着紧张而周全的准备。楼道的宽度,正好够一张 茶桌,康巴汉子从大袖里摸出一包上等 茶叶,细致地拨出几丝丢进瓷杯请主人品鉴……等到汤色正浓,戏台后铿锵一声,烛影 颤颤,一场跨越民族、地域和宗教的交谈伴着咿咿呀呀,成就了一次巨大的交割。


 我住在一个原汁原味的沙溪小院,穿过挂着雨滴的石榴树,蹬上几级木板梯,咚咚几声顺着曲折幽暗的走廊到房门口,推开雕花木窗,可以俯见早市上发生的一切。推门那一瞬,一阵悠长的“吱呀”,像戏子的颤音,像妈妈再见已经长大的儿子时一声惊讶。推门那一瞬,再急切的脚步也立即缓和,再兴奋的心情也很快平复。


 至今犹能回忆起击打瓦片的叮叮雨声和那间昏暗小木阁楼里被褥和木头混杂的清香。床头那方古老书桌、拉线的电灯开关,还有一夜睡得骨子酥软的好梦,满是童年的味道。在一个明知陌生的地方,发生如此频繁的熟悉感,该是一件何等幸福的事情!在沙溪的两晚睡眠,夜夜香甜。


 难道沙溪能洗涤来自俗世浮躁的心吗?年轻气盛的我,在一个清冷的雨夜,穿越濛濛古巷后,竟产生了本该在迟暮之年才理所应当有的归隐。那一刻,多么希望在这个与世无争的边远小镇剃度为僧,在皎洁的月光下推开简陋的柴门,在树影斑驳下执灯吟唱。


 两百年前的古戏台下,终日穿行着从南寨门向西逶迤的商客,沙溪人在那里见过最优秀的戏子,戏子脚底下走过腰缠万贯的马锅头;赶马人唱着徨徨离愁和苦楚艰辛,戏子唱的却是人世冷暖和爱恨情仇。沙溪真像一首悲喜交叠的双重奏曲,既有悠闲的小桥流水,又有悲怆的西南号子。唱到最后,多少有些心酸无奈……历史证明,没有永久兴盛的码头。历史的车轮被科技带来的强劲生产力加速驱动。再健壮的母马也跑不过笨重的火车,再出众的戏子也唱不赢冰冷的留声机。母马会老去,戏子也会老去,风雨飘摇的古戏台自然也会坍圮。沙溪似乎注定要被水泥固封、被钢筋囚困。老朽的木屋,不失为一堆赖以熬过饥饿严冬的干柴,烧起一把能改头换面的熊熊烈火。倘若真如此,沙溪早就死了。


 幸运的是,在拆卸朽洞不堪的木楼时,没有听到倾倒的訇然,而是一声断喝。在一位又一位人文学者的努力下,及时抢夺了勤劳而贫穷老农手中的斧。


 痛心,面对沙溪,更像是面对自己家中那位枯槁沧桑的老父亲,竟让他在浑浊的现代商业洪流中波荡了那么久;庆幸,在2002年,遥远的美国纽约,有个国际性基金会宣布沙溪被列入101个世界濒危建筑保护名录。


 沙溪,这个曾经命悬一线的垂死老者,他终究没有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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