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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见黄永玉

作者:胡建文  来源:本站原创   时间:2013-12-25  点击:

    12月3日,阳光很好。一早就得到消息,90岁高龄的黄永玉先生要来黄永玉艺术博物馆,心想,这次一定要再见见他。对于黄永玉先生,我一直怀有一种特殊的崇敬和仰慕。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文学大师沈从文的表侄,一位杰出的艺术家、文学家,更因为他的智慧,他的“可爱”,他的有意思的个性。


    第一次见到黄老,是1998年10月。那是40周年校庆前夕,学校召开一个沈从文国际研讨会,黄老应邀莅临指导。期间,黄老拨冗为广大师生做了个讲座。当时学校还没有一个像样的学术报告厅,黄老的讲座就安排在第一教学楼的1107教室。只能容纳两百来人的阶梯教室差点被挤爆,讲台下面都站满了闻讯前来的师生。我稍微去晚了一点,也没占到座位,只能在讲台的左侧站着听完。这样虽然累一点,却能够很清楚地听见黄老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也能更真切地目睹先生的风采。记忆中的黄老,戴着一顶贝雷帽,嘴衔烟斗,一副极洒脱的样子。他的讲话也很随性,丝毫没有大家的架子。他像一个我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平常的长者,微微地笑着,跟我们讲他小时侯逃学与流浪的经历,讲他与他的从文表叔的交往。说到沈从文,他充满了感情,也特别兴奋。他说,沈从文虽然只上了三年学,但却非常有才气,十几岁的时候写的字,就已经颇有大家的风范;沈从文对名利非常淡泊,他喜欢文物,到了晚年,用稿费买了一些古董什么的,研究、欣赏完后就随便送人;沈从文生活十分随意,有时为了方便,直接把尿壶放在写字的桌子下,这样既节省时间,又减少了上厕所的麻烦;沈从文大智若愚,充满了孩子气,70年代,我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他从收音机里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睡不着觉,连连说,这个人造的卫星怎么就上天了呢,这么大的喜事,我一定要入个党做个纪念。说到这里,黄永玉笑了起来,说我表叔真是天真,党是随随便便想入就能入的么?听的人也都笑了。


    讲座讲到一半,黄老突然停下来,孩子似的说:“我不会讲了,就讲到这里吧,我这个人不会讲话,回答问题还可以,接下来,大家提问,我来回答好吗?”面对一脸孩子气的黄老,台下又是一阵笑声和掌声。我听过很多并非大家的讲座,一个一个都是严肃有余,活泼不足,仿佛非得装成那样子才显得严谨才像个学问家,要是遇到疏漏的地方,他们会拼命掩饰和补救,生怕失了自己的面子。而我眼前的黄永玉先生,他的随性和坦然,让我立刻肃然起敬。我相信他确实是因为一时状态不好,讲不出满意的效果,所以索性就不讲了。但他并不硬撑面子,而是坦诚地说“我不会讲了”,以回答大家问题的方式来完成讲座。真正的艺术家的创造,都是自己天性的完全呈现。我想,黄老的讲座也是,浑然天成,毫不雕饰,反而更让大家发自内心地喜欢。


 接下来的提问环节,气氛异常热烈。我因为靠黄老比较近,便也给他递了个条子,问他对朦胧诗的理解和看法。因为我知道黄老不但画作得好,写诗也是一流,诗集《曾经有过那种时候》还得过中国作家协会第一届优秀新诗奖一等奖。他回答说,因为写诗的缘故,他跟朦胧诗的代表人物北岛等人有过接触,虽然自己不写朦胧诗,但对好的朦胧诗还是比较欣赏的。谈到有人说读不懂朦胧诗,擅长讲故事的黄老讲了一个小故事:有人说看不懂毕加索的画,毕加索问,你听过鸟叫吗?那人回答,当然听过。毕加索又问,好听吗?那人回答,好听。毕加索笑着问,你听得懂吗?那人回答,听不懂。多么绝妙的回答,多么智慧的理解。好的诗歌,好的艺术,都是用来感受的,不能用看得懂与看不懂来简单判定一首诗或一件艺术品的好坏。看得懂的不一定是艺术,看不懂的也许恰恰是真正的艺术经典,如毕加索的画。


 2006年,黄永玉先生把几十件跟随他一生的艺术珍品和宝贵收藏,无私地捐献给了吉首大学。2006年10月1日,在黄永玉艺术博物馆的开馆典礼上,我再一次见到了黄永玉先生。在观众的欢呼声中,在无数镁光灯的照耀下,先生牵着他的小孙子和小孙女,从齐鲁大楼长长的红地毯上走下来。这一次,黄老没有带帽子,也没有衔烟斗。80多岁的先生,头发已经稀疏,牙齿也脱落不少,但步伐依然矫健,笑容依旧精神。他的发言,很是简短,却让很多人落下感动的泪水,如同他那篇短得不能再短的散文名作《乡梦不曾休》。他说:“同志们、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感谢各位老远到我的故乡首府吉首的吉首大学来。我的收藏,我的作品,跟全国的收藏水平,全国的创作水平相比,算不得甚么!这只是我离开故乡在外浪荡了一辈子,羞涩行囊里的一点点对家乡的奉献而已。这种奉献的思考和选择,是我听了好朋友美国佬哈维先生和小波夫人有说服力的忠告的结果。听我的好友、律师向天桂女士说,捐献文物法律条例中,有一两条成文法这样说:捐献人不在人世后,捐献人家属生活困难时,接受捐献方面应给予关心照顾……这种好意真美,真温暖。因为这次的捐献是我们一家共同的决定,对这种好意,我们全家心领了。我告诉我的子女,有朝一日真沦落到讨饭的地步,千万记住,离吉首大学的大门越远越好!谢谢!”先生的最后一句话,深深地打动了我。我的泪水流出来,洗亮了心灵的世界。


 2007年8月29日,我从银行办完事回来,刚进学校大门口,就看到了一副醒目的横幅:“欢迎文化大师黄永玉先生来我校讲学”,心中一阵窃喜。那次黄先生讲座的题目是:《一个画家心里的文化》,估计又是一次非常有趣的拉家常似的讲座,我真想听。兴冲冲跑到摆放宣传板的地方一看,顿时遗憾不已。讲座的时间是上午9点,早就过了。我在当天的博客上写道:“唉,今天我真伤心,因为我错过了黄永玉。”


 机会到底还是来了。2013年岁末,黄永玉先生借在长沙举办 “我的文学行当——黄永玉作品展”的机会,抽空回到了让他“乡梦不曾休”的湘西老家。“黄老来了!”12月3日下午3点,90岁的黄老戴着帽子、拄着拐杖出现在齐鲁大楼前坪,引起了现场一阵小小的骚动。黄老健步走下台阶,跟迎候在黄永玉艺术博物馆门口的志愿者和粉丝们一一打了招呼后,便在校领导的陪同下,迫不及待走进馆内,探望他的那一件件“宝贝”——他的艺术作品和收藏品。来到前庭一副洗在宣纸上的大幅照片面前,黄老看到照片中衔着烟斗的自己说:“带了两个大耳环。”因为照片是在凤凰家里那扇仿古的大门口照的,两个大门环刚好挂在照片中黄老的两只耳朵上。一行人都被他那独具魅力的“黄氏幽默”逗得哈哈大笑。


 对于博物馆中的那些“宝贝”们,作为主人,黄老是再熟悉不过了,当然也最具有发言权。几乎每看一件作品或藏品,黄老都要细细打量,并向随行的人详细介绍它们的来历、价值或其背后的故事。看到“阿诗玛”,黄老说,阿诗玛活到70多岁,晚年过得很凄苦。言语中充满了对自己艺术原型的深切悲悯。黄老有一副画,画的是一只长翅膀的老虎,是专门为吉首大学的学生而作的,画上题了一句话:“读书就像老虎长翅膀。”黄老回忆说:“有人问我吉首大学有没有美术系,能不能培养几个像黄永玉这样的人才出来?”说到这里,黄老又开心地笑了。我们都知道黄老为什么笑,因为只上到初中二年级的黄永玉,可不是大学培养出来的呢。在艺术人生展厅,一位工作人员指着一张摄于文昌阁小学的老照片问:“黄老,他们说从右边数起的第二个孩子是您,今天向您求证一下,请问是您吗?”黄老仔细辨认了许久,笑着说:“有点像我。”说得大家都笑了。他接着又指着照片上那座桥说,那时候,有个叫刘正东(音)的同学从照片上的那个桥上摔下来,那么高,一点事都没有,爬起来就走了。90岁了,童年的记忆依然如此清晰,难怪黄老的艺术之源永不枯竭!


 黄老珍爱着他的每一件“宝贝”。尤其是对于他的那些藏品,他边看边赞不绝口:“这个好!这个好!”并耐心地教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怎么“呵护”它们。他对陪同他的书记和校长说,“这么多东西,摆在我家里,摆在哪儿?”言外之意就是家里是放不下的。黄老丝毫不认为自己的捐赠是慷慨之举,而是他的家里放不下它们。其实谁都知道,家里财物多得放不下就非要捐赠不可吗?更何况,黄老有很多个住宅,光是北京的万荷堂就占地好几亩。


 尽管旅途劳累,黄老仍坚持走完博物馆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才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在博物馆一楼茶厅小憩片刻。博物馆志愿者们和他的粉丝立即抓住机会,纷纷围拢过来,请他签名留念。我也走上前去,请求跟黄老合个影,黄老愉快地答应了。听我说我也是他的粉丝,他问:“你读过我的书?”我说读过很多。确实读过很多他的书,他几乎每出一本新书,我都要买来拜读。《比我老的老头》、《黄永玉自述》、《一路唱回故乡》,等等,他的每一本书都充满人生的大智慧。黄老八十多岁才开始创作的自传体长篇巨著《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最近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第一卷《朱雀桥》,三大本,100多万字,才写到十几岁。我附在黄老耳边对他说:“期待您早日把您的长篇小说写完。”黄老笑着说:“怕是写不完啰。”他的回答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因为这么长的小说,他敢在八十多岁才动笔,我就一点也不怀疑他艺术上的雄心。不过我又想,黄老已经年届九十,毕竟岁月不饶人啊!


 我稍感怅然,但很快,这种感觉又悄然遁形。因为离别时,黄老以他轻快的步伐给了我信心。我盼望着,这个不断创造奇迹的艺术鬼才,交给世界一个完整的“浪荡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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