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之间建党百年，仅我记事以来所见所感之一，其间变化不一而足。

去年疫情期间，我们一家人圈在屋里哪也没去，生怕给国家添乱，听到电视里面国外人民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给虹姨打电话的妈妈止不住地讲：

“还是我们国家好啊，把人民当人看，不像国外……”

“可不是嘛，都亏了共产党呀！”“哎，过几天养老金又要发了，你今年涨了多少啊……”

妈妈就这样和虹姨扯东扯西地打发时间。我的思绪也在絮絮低语中渐渐发散：妈妈和虹姨可以算是发小了，据我妈说她们认识的那一天是在一个记不清日子的下午。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

孩子们坐在田埂上玩抓子儿，虹输了之后也不像其他人的哭包样，还是笑嘻嘻的，这使得她显得很特别。后来妈妈和她熟了之后，晓得是那天她哥退伍回来了。然而这并不是因为血浓于水，而是她妈终于能不在她耳边唠叨了。自从大哥当兵上到越南前线之后，尽管寄来的寥寥几封信里说：他只是在一个后勤部队服役，和同村一起去的那些冲在前线、枪林弹雨的小伙子不一样。虹的妈妈还是担心的不得了，尤其是传来有一个孩子牺牲的噩耗后，对于她那长子的生命，她简直是做事的时候想着，闲下来的时候也想着，就连做梦都梦到她儿子背着行囊、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如今终于梦想成真，连她家的瓦片都变得轻飘飘了起来。

又过了几年。

虹顶着两只肿的快睁不开的眼睛到学校去参加中学毕业典礼。妈妈说前天夜里，虹跑到她家里去，非要和她睡一张床，还在那里呜呜咽咽地哭，害得她一个晚上没睡好觉。因为虹没考上高中，她爸又不肯花二十块学费让她去财会中专，她就只好和学习分道扬镳了。其实在她心里面想学习，知道学习能改变人生，奈何有些知识老师讲得不好，而她自己又因为年龄小见识浅，没有相应的理解能力，只好陷入越学越不懂的怪圈。

总而言之，她面前只摆着一条路：和村里的很多女孩子一样，进生产队踩缝纫机，这样囿于方寸之地。虹在心里恨也恨了，骂也骂了，但是没法子，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只有在心里暗暗发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纾解一点：自己以后一定不会在学习上有任何亏待孩子的地方，不要像她爸，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毁了一个人的一辈子。四十年之后，她的孩子没有走她的老路，有时候反而开导她：这样的选择不仅仅是她爸的错误，更是时代造就了这样的悲剧，那年岁里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多少父母只管生不管养。

后来再长几岁的年月。

妈妈说起那段岁月，眼里带着满满的回忆和教人无法忽视的光亮。已然长成一个大姑娘的虹，凭着点滴积蓄的工资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头发在市区街上烫成流行的港式卷发，衣服是特地跑到南通买的，那里的衣服都是上海流行的式样。因此她在男同志那里的美女排行榜上，隐隐有参与厂花竞争的势头。不过她对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一点都不上心，在服装厂那嘈杂而热闹的环境里，坚定地跟我妈讲：以后要嫁给一个有城市户口的男人。这时候她们原本的一大家子人就剩下她和她妈了，父亲在好几年前过世，大哥到高中教书，二哥顶职上班，每年春耕秋种的时候别人家里都有男人和男人借来的机器，她们却只有自己的双手。她从小吃得苦多了，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想要过得要比任何人都要好。每每讲到这里，我妈都会说：我就晓得她不会和我们身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结婚，他们都没有城市户口。果然，最后虹姨通过人介绍嫁给了江对面一个拥有城市户口的男人。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在这沧海桑田般的二三十年里，她过去的亲人只剩下了大哥。但是她有了后来的亲人，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那孩子在她耳提面命下，受过高等教育，也算是弥补了她人生遗憾。但是，城市户口也失去了上个世纪的优势，国家不再给这些人安排工作了，也没有什么别的优惠，变得和农村户口没什么两样，而且哪里还有什么城里人和农村人的鄙视链，大家都一样的。

“想不到现在我们也能拿到养老金了，以前一直以为我们要像上一辈人那样到老了也不敢歇下来，生了病也不敢看……”

“对啊，现在的医保养老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感谢国家，现在的好日子啊是共产党带来的……好的好的，下次再讲。”

妈妈挂断了电话，我也结束了这走马观花的时光漫游。

虹姨的人生还在继续，又好像已然定型。她不过是千千万万个基层百姓的缩影，他们在那个时代，因为各自不同的原因没有机会接触到很好的教育，没能从事自己想要的职业，没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他们比自己的父辈的下限提高了太多太多。如果仅仅将这归功于她们自己的努力勤奋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国家在民生上做出的种种措施给他们带来了保障，使他们的心有所倚仗了，社会保障制度替他们兜了底；日益繁荣的经济环境，让他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