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绿皮火车飞驰在辽宁大地上,车窗前掠过绿色的田野、熟悉的农舍,时不时还可以看到冒烟的小土炉,小炼钢炉,这是新奇的景观。辽宁有全国最大的钢铁厂,小土炉仍受到人们喜爱。这正是那个时光,大炼钢铁的58年。
声呐全班30名同学,在暑期坐火车并不是回乡探亲。56年入学的我们已经历了3个寒暑假,没有一个同学回乡探亲过父母,始终在军工大院里埋头学习。这列火车的终点站是大连,我们的目的地是旅顺军港,此行的任务是“海军系暑期海军实习”。
登上了“四明山”登险舰,它是解放战争期间国民党海军起义过来的坦克登陆舰。有一个可容纳数量坦克的大肚子,那时它已不是一线备战的战舰,仅用来运输物资和人员。哈军工面子大,它今天迎接海军系学子来实习。
海军实习第一课叫做“把臭的变成香的”。要求同学们打扫全舰所有地方,要一尘不染,尤其是舰上的四个臭厕所,要一鼓作气把臭的变成香的。
教员强调的是:不但要干净,还要表现有哈军工的“一股气”,拿出军工学子的样子来。
舰上有四个厕所,长尿槽是铁皮的,是1949年前国民党军队用过的,当然是臭味十足;大便池是瓷质的,也已黄迹布满。
同学们真有点哈军工那股气,撸起袖子,大干一场。不知谁从码头觅来砖头,瓦片。手按住砖头在尿槽、便池中埋头磨削那些黄色的臭迹,呼吸的口鼻离工作面不足尺余。二天过后,到处都几净窗明,臭的也真的变成香的了。教员表扬说:“真有一股子气”。
同学们被分配到各战位:帆缆兵,枪炮兵,通信兵,轮机兵,航海兵开始各战位的技能学习和训练。
帆缆班长是上士军衔,这是水兵中最高的军阶,是全舰水兵最崇敬的人。同学们在那里要学靠码头时抛缆和接缆,这是最重要的水手活,关系到舰船的安全。帆缆兵也是枪炮兵,同学们要学习火炮射击和维护,他们也是旗语手,要熟悉通信旗语和灯光语言。他们被称为水兵中的“劳动人民”,是战舰的“领导阶层”。通信兵是报务人员,被称作水兵中的“知识分子”。
我被分到航海兵战位,也很荣光,战位在指挥室舰长的旁边,执行舰长的航向及航速的命令,操作舵机和车钟,维护导航设备,用六分仪天文定位。这工作单调、紧张,但这是最贴近舰长的水兵战位,脸上有光。
到战位后,航海长就替我拿来了一堆资料,都是操作、维护说明书。电动舵、航向仪、导航雷达等。航海长高看了我这个大二学生,说:“自学吧!要弄懂啊!”我一翻开航向仪说明书,一大堆电路图!尽管我已学过电路基础的课程,考试也是满分,实在看不懂。这时我想起了离哈前不久华罗庚院士的教导,他应刘居英院长的邀请给军工的同学们讲授他治学和学习的经验、方法。他说大学的主要任务之一“学会自学,提高自学能力”。课前要预习,课前看老师要讲的章节,看不懂也要看完,记下不懂的问题,再听老师讲课,就能用一份心思,收十份听课效果。课后复习,要用自己的话总结老师讲的课。华罗庚教授把这叫做“自学初步”,大学里只能授你基础知识,只能靠自学才能不断从知识源泉中吸取你工作的能力。
数天后,战舰接到任务起航,缓缓驶出旅顺口,“老虎尾”和潜艇码头已在我舰尾后,两艘03型潜艇泊在港内,“黄金山”正在远远地淡出视野,水连天,天接水,环顾四周只见水天一线,已经远离海港,战舰直奔渤海湾中的“长山岛”。
航渡首日,在上甲板上“海图作业课”。十余个海图桌架在上甲板上,每个桌旁放了一个木桶。教员只讲了十分钟,理论知识在军工大院中已讲过,只需简略复习,就开始作图。主要内容是在海图上画出航线、航速、转向点坐标与教室里不同,甲板课上允许交头接耳,笑嘻嘻,甚至大声喧哗,好不热闹。突然,大风起矣,云飞扬!风浪卷起了白色的浪花,平底的登陆舰就像一片树叶,跳起了摇摆舞,同学们的胃里在翻腾。原先我不明白绘图桌旁为什么都放一个水桶,现在看到每个桶口都挤着几个脑袋在互相呕吐,只有少数几个同学还在做海图。
我很骄傲,我是不晕船的人之一。教员大声喊道:“吐了要喝水,要吃一点东西!”“上课不许躺下!”老师要求晕船也要完成海图作业。
终于下课了,开中午饭了,我正巧是厨房值日,负责到厨房领取全班的午餐。急匆匆地赶到厨房,热气腾腾,油烟熏人。一大盆红烧肉油光四溢。我端着爬上楼梯,饭菜放在甲板上,也没有同学凑上来打肉,打饭。我端碗盛我的红烧肉,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哇的一口吐在了自己的碗里,终于也变成了“狗熊”,也成了晕船的一员。
傍晚时分,战舰靠上了长山岛码头。
国家体操队专门为我们作专场慰问演出。那时还没有电视,看到国家体操队的精彩表演是难得的。我们把他们送到天津,再把京、津的大学生接回长山岛,他们要参加“暑期大学生军事野营”。这才是此行的主要任务。一定要用“香的”来迎接北京的大学生。我们在一个最好的厕所门上贴上标签“女厕所”。原车、舰上厕所是不须要贴标签的。
海军实习内容很丰富,实习结束返回哈尔滨。虽已到开学时刻,全国大炼钢,军工大搞科研。大家都不上课,无线电专业全体师生研制“441计算机”,我们声纳专业在周福洪教员指导下研制钛酸钡压电晶体。全班同学分工负责:配料、碾磨、压制成形,烧结,测试。全套工艺一条线。奋战一月,终于拿出了我国第一片自己的压电晶片,他是声呐换能口的电声元件。之后,周教授在无锡721厂,指导建成了我国第一条压电元件生产线。
大搞科研的同时也“大搞诗歌运动”,要求每个同学都至少写一首诗。教室四周墙上都贴满了同学们的诗。我不善诗文,摸了半天头皮才崩出一句话“努力学习,把水声技术举向新水平!”。一张稿纸上只写了这一句话贴到黑板上,宫先仪书记在总结会上说,这首诗好在一个“举”字,有一股子气。三十年后,宫书记成了宫先仪院士。
那时光,青春的时光!
作者:惠俊英,1939年生,原哈船院水声工程系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