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作者:陈泽涵
记忆里,江南的雨,多是烟蒙蒙的。老街的青石道绵长折曲,来往舒缓的人流,轻轻漂起朵朵鲜艳的油纸伞,沉浮里溅跃着水花,各赴归途。窗框里,一张水雾朦胧的老相片。
还记得老街的晴日,天上和地上一般,热热闹闹。有个捏糖人的老头,总在八九点的样子推着小车过来,慢慢悠悠。车上的糖人,形形色色,有英武的将军、有捧书的儒生,也有舞棒的猴王,马身的英招……他一来,孩子们便哄闹着跑去。
而我早便见了窗外的光景,抢先过去拍了三五块钱,拿了糖人就地上挑个位子坐下,这时老头便要笑骂我鬼精儿,我也不甘弱地回他一嘴老头儿。等到了大伙,老头就开始说故事。现在想来,也无非是哪里哪里、谁人谁人的套书,可童时听得是真的、津津有味。
不知何时,掌间的玩具做旧,手里的书卷翻烂,窗外,也再不见那个捏糖人的老头,再不见,那慢慢悠悠被推来,上边插满了糖人的小车。许是随雨去了吧。
窗外的雨阴沉沉的,窗上,映出了半张严厉的、文生气的脸。
私塾的老先生,向来是孩童们所惧怕的。一是他总板着的脸,二则他手里的戒尺,活像那南桥对边的讨债人。当然,这话是我们不敢明说的,不然怕又要遭一回“唇枪舌剑”。
私塾的牌匾上题着“文起轩”三字,大气磅礴,堂内还有副对联,仅记得横批的“乘化归尽”。讲课时,我是坐窗边的。庭院小景秀美,初时,总不自觉偏头过去,先生见了,便要来考校我《诗三百》的篇目,应不上就得罚一尺。久之,便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了。
最后堂课,是在金乌西坠的时分。老先生没讲课,只是跟我们谈天说地,说了很多,讲了好像也许久。谈读书、谈人生,谈世间、谈趣闻……满脸慈容。末了,只在黑板上,凌厉的笔锋划出两纵:“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要走的时候,先生突然板起脸,说怕我们不记心,要我们过去一人一尺——戒尺轻轻碰在掌心,终是没舍得出力。散学了,大伙都没了往日的神气,安静地、缓慢地走着。回过头,门已经关上,先生正在窗边望着我们,淡淡微笑。
多年以后,回到这里。看到有扇窗是开的,有个女子,我便走去请问她,想要再见先生。
庭院不复以往,只剩下那棵垂柳,风絮两行。树下,是低矮的墓,碑上没有生年,只有卒月。
新年的老街是沸腾的,即便红纸糊上了窗,我也能想到外边遍街的灯笼。一双巧手往往便端了饺子上来,饺子上冒着白气,里边是岁月。拿起筷子,里边外面,小天地、大世界,又各自添了一岁。年复一年,饺子还是那盘饺子,那双手却愈发苍老。
爆竹声在荡漾。
北国繁华,风光如斯。一碟饺子,一只碗,一对筷。夹起饺子,热气扑腾到脸上,眼里顿时模糊。新年不似了以往的新年。电视窗里播着晚会,玻璃窗外雪飘着茫然,一时恍然——老街是没有雪的。
我向着窗外,未曾寻到新年,唯有华灯溢彩,霓虹闪烁。
(作者班级:23级中文2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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