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岁，行将退休的年龄，田士合却刚着手一件浩大的工程——北京篮球文化博物馆建设，他把业余时间都奉献给了它。

田士合曾在首都师范大学基建处处长的任上待过6年，任期内总共主持建设了26万平方米的各式校园建筑，基建虽然也不是他的专业，但获得国家级建筑工程优质奖足以证明他已成为基建专家。可这一次做的事迥然不同，他得亲手把有关篮球的文献资料，从故纸堆里拣选出来，业已散轶的，得找仍然在世的亲历者访谈，然后以历史脉络为龙骨，搭成一座篮球文化的“大厦”。这在中国的篮球发展历程中是空缺。从无到有，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意义重大。

CUBAL作为从北京发轫的篮球联赛，同时也是田士合倾注大量心血之物，自然会在这座“大厦”里拥有显眼的一席之地。他是CUBAL的老人，从筹备期就参与联赛工作，至今已是第25个年头，这也就意味着，他有将近一半的人生，与CUBAL交织在一起。田士合的履历非常复杂，可在CUBAL，一切却变得简单起来。

01

球场之上，换一种奔跑的方式

1965年，田士合出生于北京顺义区，中学时开始沉迷篮球，“晚上恨不得抱着篮球睡觉。”他学习成绩很好，有老师出于善意提醒他：“要想考大学就别玩篮球，要想玩篮球就别想考大学。”可他不为所动，篮球没搁下——代表学校篮球队拿到过全县中学生篮球赛亚军，学习也没怎么受影响，1984年以优异成绩从京郊农村普通中学考入北京师范学院（首都师范大学前身）物理系。

大学里人才济济，田士合1米7的身高和曾经引以为傲的篮球技术，很快就不够用了。他想，不能就这样离开篮球，要培养一个与篮球相关的特长。这时，一位叫刘万福的老师建议他：“你喜欢打球，又是学理科的，脑瓜也好使，不然你学学做篮球裁判吧。”就这样，田士合进了裁判的门，开始以另外一种方式继续在篮球场上奔跑。

田士合在篮球场执裁影像

田士合的经历很有代表性，很多裁判员入行，都是因为热爱篮球却又不具备成为运动员的身体素质，不得不“曲线救国”。如果说运动员是球场上的主宰，那么裁判员就是球场上的判官，他们不光可以直接参与，而且掌握“生杀予夺”的权力。他知道，权力也就意味着责任，轻飘飘一声哨音，却有千钧之重。

第一步，当然是背诵《篮球规则》。田士合把这本书翻来覆去地“咀嚼”，最后可以做到你提一个内容，他立刻可以告诉你第几页、第几条。除此之外还要实践，他吹哨很投入，记性也够好，赛后跟刘万福复盘时，他几乎能复述出自己吹的每一声哨，师徒俩再逐一分析动作特点，确定这些吹罚的对错、优劣，从中吸取经验教训。

“什么是‘师范’？“范”就是一个模子。刘老师治学的态度，影响了我的人生观，他给我埋下了一个愿望，我发自内心想成为一个老师。”田士合说。

很快，田士合的哨子就从首都师范大学吹到了全北京市。

有一回，龚培山先生看到田士合在吹哨，不禁皱了皱眉，问身边的人：“怎么让学生吹啊，为什么不让体育老师吹？”看了一会儿，他又改口：“这学生吹得不错。”

赛后，刘万福向龚培山引见了田士合，龚培山对刘万福说：“我们要在学生中培养二级裁判。”后来，这番话成真，CUBAL成为了中国大学篮球乃至中国篮球的“播种机”，裁判员正是它要培养的“五种人”之一。因缘际会，田士合后来成为了联赛这种精神理念的直接执行者。

去年，田士合去看望龚培山先生，并与恩师合影

不过在那个初次见面的时刻，占据田士合内心的只有兴奋，“回去以后两三天没睡着觉。”他感觉美好的未来正在招手，自己在篮球圈或许也能有用武之地。

当时，不同级别的裁判对应着不同的胸徽，只有一级和国家级才有资格佩戴带有中国篮协logo的胸徽，区别在于，一级的胸徽只有一颗星，而国家级是五颗星。胸徽就是裁判的“肩章”，是所有裁判矢志奋斗的目标。

为了早日“带星”，田士合更加努力地训练，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成为了那一年北京高校“唯二”通过二级裁判考试的人。很快，他又要晋升一级，这时，发生了一件值得玩味的小插曲。

晋级考试过程中，田士合险些因为是大学生并且年龄小被考官“请”出去，正是龚培山的力排众议，才让他罕见地以大学生身份晋升国家一级篮球裁判员，是同一批一级裁判中最年轻的。CUBAL后来搞裁判员培养，同样是唯才是举，不搞论资排辈，培养出了许多大学生一级裁判。而田士合正是第一个大学生国家一级裁判，大学生裁判发轫于此。

他一直记得刘万福的一句话“要做一个好裁判，首先就要做一个好人”。他还记得龚培山的教诲“做裁判就永远不能有私心杂念，公平公正是原则，否则永远也不会成为好裁判”。

02

用情怀撑起CUBAL

时间很快来到1996年6月6日，这一天， 60多位体育、教育和新闻系统的朋友举行座谈，大家发言踊跃，从不同角度验证了创办CUBAL的必要性和可行性，这标志着CUBAL的筹办进入了正式的轨道。

彼时的田士合还年轻、资历尚浅，只是在联赛创办时做点杂活，捋捋名单、发发信件、整理资料…… “我那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也根本不会想到CUBAL能发展成今天的样子。”

不计报酬地跑前跑后，田士合当然有 “私心”，他想等CUBAL办起来，能有更多吹哨的机会。他的执裁履历，起初只局限在北京一隅，他想到全国去吹哨，吹更多的哨。可惜的是，由于正赶上作为主教练要带队到挪威参加世界大学生定向越野锦标赛，田士合错过了首届联赛。

那时在CUBAL做裁判补贴少的可怜，“我们跟篮球和CUBAL之间，就是一个情怀，为了钱的话，那个年代干别的比做裁判挣得多多了。”田士合说，“现在回想起来，挺有意思，那是一个共苦的过程，所有参与的人都没有怨言。”

他所言非虚，自1988年大学毕业留校工作以来，田士合一直都身处要职，系团总支书记、学生处的学生科长、武装部负责人、后勤处副处长、基建处处长……2007年10月，他还被借调到北京奥组委，负责所有与奥运会有关的人员培训。

借调到北京奥运会组织工作获奖合影

可无论手头工作多忙，他每届联赛都坚持至少去一次赛区，“允许去参加CUBAL”甚至成为每次工作调动都要跟分管校长谈的“必要条件”。我们不知道田士合是如何从繁重的工作中脱身，一次又一次来到CUBAL赛场的，我们只知道，从第2届联赛至今，他没有缺席过任何一届联赛。身份可能有变化，但他始终都在场。

03

CUBAL的育人基因，国际级裁判的启蒙之地

CUBAL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竞技的联赛，它从一开始就从孕育它的母体——中国大学校园继承了育人的基因，是篮球文化传播的载体，具体来说，就是对“五种人”的培养：运动员、教练员、裁判员、组织者和管理者、球迷。作为篮球场“三员”之一，裁判员也需要培养，大量的比赛就是他们成长的食粮。CUBAL的出现，促进了校园里涌现出一代代优秀裁判员。

活跃在CUBAL赛场的年轻裁判们，其中不乏零零后

在这波浪潮中，田士合被安排和其他几位老裁判员做起了裁判员培训工作，逐渐在CUBAL的工作逐步转入幕后。他不再是裁判，而是比赛监督、技术代表、资格审查、仲裁“四合一”的身份。再想过吹哨的瘾，就只能在北京的比赛了。田士合从1986年执裁正式比赛至今，他形容那是“与篮球贴得最近的幸福感”。现在，他除了教学生吹哨，也在老家自建的球馆吹一些业余比赛，“挂哨上场后好像全身细胞都被激活了。”

如此热爱裁判事业的田士合，展现的是老一辈从业者的螺丝钉精神。为了联赛长远发展，他们甘心放弃一些东西。

田士合还有一项重要工作，那就是在每年的夏令营负责裁判员业务培训和一级裁判员考试注册。不光组织管理，他也会给年轻裁判员讲课、辅导。学生们积极性很高，报考一级裁判的，每一年都能达到近200人。

没多久，CUBAL自行培养、审批的裁判员就开始“上岗”了，他们的身影，活跃在数量庞大的基层赛现场，也活跃在分区赛和全国赛。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成长为国家级甚至国际级裁判，他在CBA北控队主场做竞赛负责人，所见到的裁判有一多半都有CUBAL执裁经历。

CUBAL不敢贪天之功，把这些裁判的成功都说成是自己的功劳，但不容忽视的是，这些裁判在CUBAL完成了启蒙和起步，是CUBAL为他们第一阶段的成长提供了所需的养料。“从二级晋升到一级，再到国家级，起步是CUBAL培养的。”田士合说。

培养裁判员，当然也会伴随着成长的阵痛。它就好似开一只箱子，你得先拿到开锁的钥匙，但钥匙却在箱子里头。这里有个悖论：不吹高水平比赛，永远无法成为高水平裁判，但成不了高水平裁判，就很少有机会吹高水平比赛。

作为执行者，田士合的工作也很难，一方面是个别年轻裁判哨子差劲到让他“头皮发麻”，一方面他还得忍着不说重话，“得保护他们的积极性，给他们成长的时间和空间。”

不难看出，早期CUBAL在培养年轻裁判和保证比赛质量之间，确实存在许多艰难的取舍，从业者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来之不易的平衡，将CUBAL一点点推向正规化和现代化。

04

职场尾声，终成全职体育人

以上说到的一切，都是田士合兼职做到的，他的全职身份很多，却都和体育不沾边。2016年，他以CUBAL的经历向校领导陈述缘由，如愿被任命为首都师范大学体育教研部党总支书记，在与体育无关的各种岗位奔忙28载后，他终于在职业生涯的末尾得偿夙愿，做了真正的体育人。“之前是心在体育，身不在，现在身也回来了，身心合一，回归了。”田士合说。

在新的岗位上，田士合开设了《篮球规则和篮球裁判法》的公共选修课，实现了学生时代做体育老师的愿望，以严谨负责的态度继续在大学校园播撒篮球裁判的种子。

这堂课极受学生欢迎，每学期都是爆满，中间仅有一个学期没开，学生就把信写到校长信箱那里去了。田士合希望这堂课能让学生们“用内行的眼光去看懂比赛”，起码不会因为不懂规则就大骂“黑哨”；也希望学生们在打篮球时懂得规自而“玩得更有意思”；还希望他们将来到了教学岗位以后，能凭借对篮球知识的掌握在学生心目中树立一个知识渊博的教师形象，这有助于他们教学和育人工作的开展。

田士合主编的《花式篮球规则》出版

有时候，他会把自己的好朋友张磊、郑磊约来，由两位国际级裁判（前者是五人篮球，后者是三人篮球）现场教学。他还经常搞来北控主场的球票分发给学生，让他们现场体会篮球的魅力。以上种种，让许多学生立志成为真正的裁判。目前，在上过篮球裁判课的二三百名学生当中，多数人做过北京高校比赛的记录台裁判，大部分通过篮球国家三级裁判员考试，还有30多人通过国家二级裁判员考试，已有3人执裁过CUBAL北京赛区的一级联赛，其中一名正在备考国家级。

田士合吹了半辈子哨，搞了十几年裁判员培训，却受困于身高、年龄、机遇，始终没有跨过国家一级这道坎，就连他曾经牵肠挂肚的胸徽也早已退出历史舞台，但他乐见学生替自己了却这个遗憾。他所图的并不多，“只要看到他们还在做这件事，在比赛中见到我能跟我打个招呼，我就满意了。”田士合说。

为了褒奖田士合对中国篮球裁判事业做出的突出贡献，2012年国家体育总局授予他篮球“国家荣誉裁判”称号。

2021年10月，田士合当选北京市篮球运动协会副主席，如今他还是北京市大学生体育协会篮球分会秘书长。现在最热衷的是在全国偏远地区组织篮球专家、篮球明星、大学教师、大学生志愿者参加的篮球公益培训，足迹遍布贵州、青海、四川、内蒙古、河北多处偏远地区。

他还想趁自己还有精力，把北京篮球文化博物馆轰轰烈烈地搞起来，先收集整理资料、照片和文物，做线上数字博物馆，时机成熟再做实体博物馆。其中，CUBAL必然会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搭建中的北京篮球文化博物馆网站

“篮球缺少文化内涵，影响力只局限于一个赛事，很难融入到人的血液和记忆当中，难以传承，所以我们要做篮球文化博物馆，丰富篮球文化的内涵，弘扬篮球运动精神。”田士合说。

五十多岁了才开始搞篮球博物馆建设，田士合并不觉得晚，他笑言：“CUBAL第一次举办时，龚先生已经69岁了，我还年轻。”在他看来，无论搞CUBAL还是建博物馆，有个共通之处：它们都需要一点儿愚公移山的精神和对篮球的情怀。

——本文选自《25年人物志》专栏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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