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29日，科瓦切维奇在波黑议会“民主阵线”党议员联合组织的新闻发布会上展示欧洲人权法院对其诉波黑案的判决书。（图片来源：Anadolu）

基于欧洲人权法院的判决改革选举法、取消对非主体民族成员的歧视已然是欧盟对波黑入盟的“硬指标”，去年8月欧洲人权法院对“科瓦切维奇诉波黑”案的判决又让支持打破三个民族全方位垄断权力局面的波黑人欢欣鼓舞。但好景不长，波黑政府近期就此案提出上诉后，国际社会驻波黑高级代表（下称高级代表）克里斯蒂安•施密特（Christian Schmidt）也下场，给有关判决的支持者泼了一盆冷水。

波黑政治制度的核心特点是波什尼亚克族、塞尔维亚族和克罗地亚族三个构成主要人口的民族之间的权力共享，但这同时也意味着非此三个民族的波黑公民在被选举权方面受到一定限制。因为波黑宪法规定波黑主席团成员以及波黑议会民族院成员只能来自三个主体民族，历年已有多名波黑公民向欧洲人权法院状告波黑违反《欧洲人权公约》，并获得对其有利判决，有关案件包括“塞伊迪奇-芬奇诉波黑”案、“施拉库诉波黑”案和“佐尔尼奇诉波黑”案。此外，由于波黑宪法规定波黑主席团和波黑议会民族院等高级国家机关成员须选自或荐自特定的波黑实体，这对波黑部分主体民族公民的被选举权也构成歧视，欧洲人权法院此前在与此有关的“皮拉夫诉波黑”案当中做出对原告有利判决。

虽然同样涉及波黑宪法和选举制度安排，科瓦切维奇案和上述几个案件有所不同。斯拉文•科瓦切维奇（Slaven Kovačević）是波黑主席团克族成员热利科•科姆希奇（Željko Komšić）的政治事务顾问，居住在波黑联邦，他把波黑告上欧洲人权法院的理由是自己的选举权受限，因为他不能在波黑大选中跨实体投票给自己心仪的波黑主席团成员候选人，而且由于他本人并非主体民族成员，在波黑议会民族院当中也不能有自己的代表人。

作为科姆希奇的密友，科瓦切维奇会发起此案并不奇怪。科姆希奇虽然是克族，但是因为亲波族的立场，已经四次在波黑大选中凭借波族选票当选波黑主席团克族成员，因为波黑主席团波族和克族成员从波黑联邦选出，但没有规定投票者必须对应地来自两名成员所在的民族。也就是说，按照现行规定，波黑联邦已经在波黑主席团成员选举方面实现了科瓦切维奇所要求的选举权自由。但是，波黑联邦所有公民都无权参与波黑另一实体塞族共和国的波黑主席团塞族成员选举，因此，科瓦切维奇的诉求在于在波黑全境实现真正的“一人一票”。

从现实来说，即使欧洲人权法院做出了有利科瓦切维奇的判决，波黑现阶段也绝无可能落实该判决，因为这意味着波黑必须彻底打破实体和主体民族对政治权力的垄断，甚至取缔波黑实体，而这是不可思议的。在波黑联邦，在波黑战争结束后未能得到“第三实体”的克族对于波黑主席团克族成员的选举安排已经强烈不满，要求修改选举法以杜绝克族成员候选人凭借波族选民选票当选的情况。如果落实科瓦切维奇案判决而将波黑主席团塞族成员的选举对波黑联邦开放，那么，总人口超50%的波族肯定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选举结果，而且塞族共和国当下的政治目标是从波黑国家收回更多权力，最近甚至还出台了该实体的《选举法》，绝对不可能在向其他民族让渡权力方面做出任何重大妥协。这也是科瓦切维奇案争议的关键所在。

欧洲人权法院在科瓦切维奇案的判决书中说，波黑的政治制度不是真正的“民主”，或者说不是人民的民主，而是“民族的民主”（ethnocracy），因为在波黑掌握政治权力和资源的关键不是公民身份，而是民族身份。法院认定科瓦切维奇受到了基于居住地和民族身份的歧视，认为虽然波黑现行政治制度安排当初是出于停火止战的目的，但如今战火已经远去，“维持和平和对话的最好方式是实行有效的政治民主”。

而高级代表施密特作为“法院之友”本月通过英国一家律所就此案给欧洲人权法院去信的主要目的就是指出，波黑目前的政治局势还相当不稳定，不足以支持全局性和永久性的政治制度改革。针对法院在判决书中援引此前涉及波黑公民被选举权受限案件的判例，并认为科瓦切维奇案性质和那些案件相同，施密特方在信函当中也认为不妥，尤其是波黑议会民族院选举的问题，因为该院议员本来就不是直选的，在这方面波黑所有公民都权利平等。但法院方面认为波黑议会民族院作为具有重要立法功能的议会一院而不能反映非主体民族公民的意志，不够民主。

有意思的是，去年8月29日欧洲人权法院判决出台后，施密特曾当即表态支持判决，称这“再次鼓舞了我们寻求避免歧视的方式，并响应欧洲标准和《欧洲人权公约》的要求”。但他在去年11月向安理会提交的波黑半年度形势报告中就已经改变了主意，称如果此案最终宣判，那将会导致波黑各政党在宪法改革问题上立场的进一步分裂，让落实欧洲人权法院和波黑宪法法院的判决更加艰难，因为那些判决都要求波黑通过宪法修正案。

施密特这封信的立场受到美国和英国的“强烈支持”，欧盟却一如既往置身事外，只是不痛不痒地表态支持波黑进行有关改革。有波黑媒体指出，克罗地亚政府对美国的游说是施密特做出此举的重要因素。早些时候，施密特将插手此案的消息传出后，案件原告科瓦切维奇就回应说，施密特是波黑克族民主共同体（HDZ BiH）及其政策的热切支持者。波黑坊间盛传施密特对穆斯林不友好。

科瓦切维奇案不失为科姆希奇领导的“民主阵线”（DF）的一次公关行动，去年8月29日判决出台当天，该党议员就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显示出该党对科瓦切维奇起诉波黑政府的背书。由于“民主阵线”及其盟友民主行动党（SDA）是反对党，其主导的这类具有潜在巨大舆论影响的事自然不会受到执政的波族三党的重视。在施密特给欧洲人权法院去信一事上，波族三党就算可能面临坊间关于其背叛波族利益的指控也保持沉默，毕竟，去年如果不是施密特动用其高级代表的“波恩权力”出手解局，波族三党能否执掌波黑联邦还是个问题。

因此，未来一段时间，波黑政治仍将处于困境之中。波族政坛即使再次发生执政党轮替，得不到西方的支持，老百姓期待的打破民族政治格局的改革也不可能实现，而塞族和克族作为人口较少的波黑主体民族则将继续通过活跃的对外联系和制造波黑内政矛盾保持其向波族的“要价”。